方婶急奔而来,逮住念得开心的千慈就往家拖,口上念着:“不许念经,不许念经,跟娘回家。” “娘,你做什么?”千慈望向阿蛮菩萨,寻求他的帮助。 然而,阿蛮菩萨朝她微笑,兀自回了化缘斋。 花农见花田的花又长回来,不再埋怨千慈,反倒向千慈施佛礼,还同方婶夸千慈像她爹有佛性,随后各自离去。 方婶瞧着散去的四邻,双目噙泪,使劲拉着不肯回家的千慈。 “阿娘你别哭,千慈不会像爹爹一样出家。”千慈抱住泪水不断的亲娘,柔声安慰她。 另一边的化缘斋里,阿蛮菩萨用大缸里的水浇淋冰人,边浇边道:“她予你一善,道家讲道心无暇,这龙筋捆仙绳就送她吧。” 他看着露出人形的冰人,一道佛力击在青云的额心,随即摇首道:“自封五感七情以闭神养心,倒是好办法。你既不说话,阿蛮就当施主应诺。阿弥陀佛,施主大善。” 数日后,千慈脱了母亲的看管,再次跑来化缘斋。 她的腰间别了捆仙绳,一入院就捂住绳子挪到杵在院子里的青云人形前,咕哝道:“哎,你不能要回去啊。这是我捡来的哦。” 人形青云并未搭话,如一座雕塑般立在庭院。 阿蛮菩萨出来道:“她听不见。但是,阿蛮想施主心善,应该是答应了千慈。” “真的吗?太好了。阿蛮,听说佛家有佛杵的法器,待我来日皈依,用这绳子做一把佛杵,怎样?”千慈兴奋道。 阿蛮菩萨摇了下头,朝千慈道:“佛家不打诳语。你可是跟你母亲说了:不出家。” 千慈的神色微微低落,走到青云的脚边蹲下来,嘀咕道:“可是,我觉得花开花落、生死无常,像是爹爹,若能看淡一切脱得生灭有形之苦,觉出轮回长生之幸,才是吾辈佛家命之真谛。我若能出家,觅得轮回,当行永善渡世之道。” “千慈千慈……千佛为杵,以不杀止杀,视为慈悲。”阿蛮菩萨扬手拈花,佛指向千慈的足边,就是青云冰人的脚边,一堆被寒气冻残冻死的草木,慈悲道:“你若能让她足边的草木复生,这千佛杵,由阿蛮替你制成。” “太好了。”千慈兴奋地跳起来,想起日前致使花田重获生机的本事,当即掐腰大笑,“哈哈……这有何难。阿蛮,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言为定。” 她当即蹲在青云的脚旁,朝着那堆冻焉的草木轻轻地摇动龙筋,念起这几日背熟的《六道轮回咒》。 然而,这些草木丝毫不见反应,随时间的流逝化为衰叶入土成泥。 “怎么这样啊?阿蛮……阿蛮……” 千慈再寻阿蛮,菩萨已经离开化缘斋。 她无奈地耸了下肩头,朝冰人道:“什么嘛,一定是你冻着它们才无法令草木轮回再生。哼,我就不信了。” 此后,千慈经常背着母亲方婶跑来化缘斋,朝冰人足下的冻草念经。 期间,阿蛮菩萨又教了千慈许多的佛法,对她说:“草木生机之日,就是千慈皈依之时。” 上清灵界的十二年后,方婶跪在化缘斋门口,哭喊着:“千慈,不要出家,跟阿娘回去吧。千慈……你爹出家了,难道连你也要离开娘亲吗?佛啊,你可怜可怜我这母亲吧。” 花农们拉着方婶,口口声声劝道:“千慈娘,千慈是菩萨转世,如今要回归佛境。” “是啊,千慈娘,你家是有佛缘的善家,看开些吧。” “方婶啊,千慈皈依是佛命,顺着吧。” …… 吟诵完经文的千慈一脸平静地看向门口,望入母亲哀伤的双眸,低首吟道:“阿弥陀佛。母亲,阿慈生来为佛,乃为天命。花有其一生,生灭轮回,阿慈向我佛发愿,此生旦在,即渡世人轮回。” 千慈的母亲颓丧地坐在门口,被一众花农妇人劝慰着。 这些人也纷纷向千慈行佛礼,求菩萨庇护花田农事。 阿蛮菩萨亲自给千慈束发,簪五色丝绦,点宝砂、吟轮回经。 他将度牒和缠绕五色筋绳的佛杵放在千慈的掌心,庄严肃穆道:“阿弥陀佛。千慈,阿蛮受上善佛陀所托,渡你入佛。此任已了,阿蛮要回万佛归宗境。 此后,这冰人就交给你了。你入佛第一渡,便是她。待功德圆满时,你我自会在佛境相见。” 千慈向阿蛮行礼,转眸注视在庭院十二年都毫无变化的冰人。不过,冰人足下的小草已经亭亭碧绿。它们在阿蛮每日一念轮回咒下,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机。 “阿弥陀佛,千慈受法。” 待她再仰面时,阿蛮菩萨化作金光远去。 此后,阿蛮在化缘斋留了一日,拿白布将冰人从头到脚包裹后将她背起,一人一冰顺着花田小道离开花田村。 方婶不甘心啊,尾随千慈三日,终是开口求道:“千慈啊,你渡了阿娘一起去吧。” 千慈侧身,看着踽踽独行的母亲,以指拈花,点在母亲的额间,一问道:“暖吗?” “暖,暖。阿娘的千慈最温暖。”方婶说完,渴求地看着千慈。 千慈启口出第二问:“回来,迎吗?” “迎……”方婶再也绷不住了,大哭声痛彻心扉,泪如雨下。不久,她就哭昏了过去。 千慈将方婶安置,抚摸她的脸颊,温声道:“阿娘心暖,一定舍不得忘了千慈。千慈就渡阿娘……忘了吧。忘舍过往,便得身轻心安。” 说完,她念起《六道轮回咒》,在母亲的身上施加佛力,令方婶忘记过往的悲伤和痛苦。 待方婶醒来时,她以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一身白纱丝绦、缠五色带的赤足千慈,平静地问:“阿弥陀佛,菩萨,我……为何在这?” “施主前来舍缘。归吧。”千慈平静地向她行佛礼,转身背上被白布包裹的冰人继续上路。 方婶遥遥地注视着远去的千慈,心里淌过一阵哀伤。她摸在不知为何滑下的眼泪,转身向家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境就放开些许,至家时,她早已忘记这屋里曾有过的人。此后,她一心侍弄花田,过得轻松又自在。 这边,千慈走出不久,仙识里就听到一句话。 “佛家讲轮回,求得也是永生,却要断亲舍情,一面又追求渡世人脱苦,祈 得轮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青云的元神传达道。 千慈的赤足顿了下,上面沾满了泥垢。她的佛力不足以使她像阿蛮菩萨一样足不沾泥。 听得冰人的话,千慈收敛惊讶,轻声道:“佛岂会无情,只是来日终也是这番离苦,何不尽早敛情,由她忘情自在。” 青云的元神不再回答。 千慈摇了下头,背着她向另一处地方行去。 不久后,一人一冰到了一方村落,这里常有菩萨来讲法,村人的关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村落平和且安宁,既无争吵也无欢乐,像是一潭没有流动的水,静静地存在着。 千慈向这里的村民问道:“苦吗?” 村民回答:“菩萨,信徒不苦。” 千慈又问道:“甜吗?” 村民再次回答:“菩萨,佛说离苦得乐,可是,我也不曾觉得甜。” 这时,有村民反问千慈:“菩萨背着个人,重吗?” 千慈感受双肩上的力量,颔首道:“重,有时特别重。” 村民又问她:“苦吗?” 千慈想起一路行来遇上风雨交加时也将冰人丢下过,感叹道:“苦,有时特别苦。” 村民朝千慈笑笑,缓步而去。 千慈看着这里的人,突然道:“原来,我竟差他们这么远。” 青云的元神发出一记冷笑,问她道:“苦非苦,甜非甜,求得是什么?” 千慈念了佛偈,回答道:“佛家不求。” “不求?那为何发愿渡世人?这便是求。因起结果,果在因缘。当你发愿天下渡世轮回,便是有求。既有求,就脱不得苦,难以得乐。”青云说完,又沉寂了下去。 千慈愣了好一会也没想明白,直到她住进这方村落的化缘斋。 她像在花田村一样,将青云放在院内,瞧着她的足边,轻声道:“你不会冻着草木了。” 青云并未回答她。 千慈又轻声道:“阿弥陀佛。本无生死,亦无苦乐,昨日重时今日轻,昨日风雨难处时今日晴空身无负。原来是苦非苦,甜非甜,万法皆空,看了便了。多谢施主教我。” 青云的元神立在心海的清云斋前,仰首看着心海桃花零落,露出悲伤至极的神色。 “我所求所图,皆背天而行。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个英雄,破界斩天,为君州修仙者开天门、求长生。 结果,我自上清灵界,什么英雄、天之骄子,全是狗屁。芸芸众生多如虻,窥得天地真谛却无人来撼。道阻且长,踽踽独行,难道皆是宿命。 清君啊清君,我在求什么?” 数日后,有村民来化缘斋给千慈送棺木。 “菩萨,这是棺木,给你背着的死尸住。” 千慈看向院中矗立不动的青云,摇首道:“她不需要。” “为何?”村民不解道,“不若将她化了。”意思是烧了。 “未死,怎能烧。”千慈又道。 “那……归藏大佛陀在螺钿村讲法,不如求他给你这朋友看一看。”村民提议道。 千慈的双眸微亮,归藏大佛陀乃是万佛归宗境的世尊,精通八万四千法门,听他讲法必能收获良多。她谢过村民,问了前路,背上青云就去。 青云的元神察觉到了,传念道:“这样积极是为了什么?” “渡你离欲出苦得乐。”千慈不假思索道。 “哈哈哈……欲求无痕,诸多为己。我早已不欲不为己,唯有执情难舍,更不谈轮回。我道讲‘争’,何求轮回。”青云的元神接住心海飘落的桃花,过往的记忆纷涌而上,皆是她不可忘的执。 “我渡不了你,世尊一定有法渡你。”千慈打定主意,背着她往螺钿村去。
第104章 化执 《礼记》言:天无私覆, 地无私载。天地无私,万物皆公。 佛家曰:我执才会苦,需证悟无我,随缘生灭, 得空见佛。诸法无常, 受享不执。 不执即可离苦得乐,修得菩提心。 螺钿村的千人法会上, 千慈盘坐在庭, 敬慕地听世尊讲经。 待法会散后, 她立在庭院口, 向走来的世尊问法。 大佛陀的双目宁和, 目中无欲。他看着千慈, 唇边一抹微笑好似刚出生的儿童, 周身的平和像是永不凋谢的佛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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