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嗤笑一声:“你舍得什么?那时候,也没见你把他送给谁哦。” 花祝年惆怅地低吟:“我把他,送给这个国家了啊。” 他回忆着那晚的事, 无奈又宠溺地嘲笑着她:“你都没真正地拥有过他, 又怎么谈得上送呢?况且, 他是被赦免后派去战场的。要说送, 也是君主送。” 花祝年叹了口气:“后生,你不懂。” 衡羿笑了笑:“我怎么会不懂?” 他就是亲历者,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再加上,他在天上的时候, 天天看她的过往。 他不仅懂自己,也很懂她。 懂她的一切。懂她的苦难与挣扎,不幸与坚守。 哪料花祝年突然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那晚,他离开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会死。此去,要么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 要么死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因为, 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是, 我没有提醒他。” 衡羿顿觉毛骨悚然。 如果将他再放回到那个时段, 他自己都未必看得清将来的命运,她又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呢? 衡羿试探道:“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怎么可能在那天晚上, 就知晓他的命运呢?” 花祝年懒懒地说道:“你现在觉得你花大娘, 是个粗鲁又没文化的老太太,可我年轻的时候, 是读过不少书的。除去天文地理水利方面的书,看得最多的就是历史方面的。所以,基本上看大众的生活面貌,就能推断一个王朝的寿命了。” “当时,前前前朝那个腐朽至极的样子,一看就是实在没办法再延续了。只有他,跟个傻子一样,还口口声声说要扶社稷,救生灵。我的傻将军,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半点儿都看不清形势。” 猝不及防被骂傻瓜的衡羿,垂眸看着趴在枕头上的小信徒。 有种好像从未认识她的感觉。 可明明,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衡羿忍不住说道:“我以为,你是因为他说了那句话,才倾慕于他的。” 花祝年笑了笑:“是,也不是。爹爹之前教过我识人之术,让我不要因为职业,去痴迷于某类人。而要认真地揣度,对方是否能给到实际利益。还是说,只是嘴上说得好听,骗小姑娘给自己睡。” “爹爹经常在外做生意跑动,说是看过太多,顶着很多光环的烂男人。他们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都是为了自己的下半身。” “生意人撇齿拉嘴地跟妓女说,自己一年能赚多少钱,结果絮叨半天连个茶水费都出不起,仔细一看原来是给大老板牵马坠蹬的,兜里连两吊钱都没有。” “油嘴滑舌的读书人呢,仗着有点墨水,跟整日里只知道绣花的小姑娘,对着朝中时弊侃侃而谈,仿佛自己只要高中,就能把那些鱼肉百姓的人都抓进去一样。可实际上啊,等他们高中了,宰下面比谁都狠,舔上面比谁都用力。不过是欺负小姑娘不读书,假意说几句匡扶天下的话,寻求对方的仰慕罢了。信那些的人,才是傻瓜呢。” “还有,那些不干正事的流兵。不是这个乱世才有的,三十年前甚至更早,前朝就已经治军不严了。爹说,他见过有兵头子仗着自己身上的光环,到处睡无知的小姑娘。口口声声说什么,献身就是出力,他从战火中死里逃生,理应找几个女人服侍。利用崇高的信念去忽悠质朴的小姑娘为自己谋私。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恨?” “这样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腐朽王朝,还有什么ῳ*Ɩ 可续命的呢?” 衡羿发现他的小信徒,其实看男人的眼光毒得很。 她说的这些,的确是烂男人的通病。 可见她并不是很容易受骗的那种类型,恐怕也不太是会对别人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她一点也不像话本子里的那种,一见谁谁误终身的深闺女孩儿。 倒更像,像一个聪慧的谋士。 衡羿甚至觉得,小信徒当初能喜欢自己,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者说,是他的荣幸。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了她。 “那你既然不信那些什么‘扶社稷,救生灵’的话,为什么会喜欢薛尘?” 花祝年沉声道:“别人说,我是不信的。再早些时候,国力还没衰颓,蒸蒸日上之时,多的是人喊这样的口号,一听就虚情假意的。只有薛尘这个执着的傻瓜,恰逢国力不行了,内忧外患开始了,别人都不喊这种口号了,偏偏他被忽悠了去,在黑夜自信满满地说,要扶社稷,救生灵。别人拿喊口号当生意做,为自己谋利,他呢,甘愿为这句话送命。” “这个傻瓜,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这句话。但我猜想,不过是赦免他的人,随便跟他说几句勉励的话,就让他去送死,大概只有他当真了罢。不仅他自己当真,还讲与他人听。仿佛,那是他的救赎一般。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从没读过什么书比较好忽悠的人,突然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并把它当做毕生的信仰一样,所以自豪地宣之于口。可残忍的真相是,这样的救世之语,有成千上万句。腐朽王朝的帝王,献祭赤诚者热烈的生命,来成全自己权力的延续。” 衡羿回想起前世的事,不免感叹小信徒的料事如神。 当时,那的确是赦免他的人,对他讲的勉励之语。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老谋深算者,对一个少年的极致利用而已。 让他为了这个腐朽的王朝,以庇护百姓的名义,燃尽自己。 可实际上,从来就没人拿他当回事过。 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行刑的时候,上天降下滚滚天雷救过他。 贪心的人,在借他的天命,去除外敌,便于更好地对内压榨百姓。 衡羿不解地问小信徒:“既然,你知道他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瓜,为什么还会喜欢他呢?” 花祝年忍不住笑道:“你不觉得,他傻得很可爱吗?总是反其道而行之。国力强盛的时候,看不见他报国的影子,国力衰颓了,他傻乎乎地冒出来了。总是自信满满地选择错误的那条路。” 衡羿对花祝年问道:“那你觉得,他当时应该怎么做?” 花祝年简洁明了地给出了两个字:“造反。” 她连起义都懒得说,直接说出了造反两个字。 衡羿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手不小心碰倒了药瓶。 活络油流淌在床单上。 而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丝毫没有察觉。 小信徒给出的路,和天道给他安排的,如出一辙。 如果当时,他听她的,那今日的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他也不用早早地回归神位,她不会遭受这三十年的苦楚,人间也不会乱了三十年。 衡羿颤声问她:“那、那你,当时怎么不把他拦下来?就看着他去送死?就这样把他送给那个腐朽的王朝?” 花祝年默了良久,都没有回应。 就在衡羿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见她用手抹了把泪。 她抹得很快,可他还是看到了。 “因为,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到。毕竟,造反也要死很多人的。可他去平外敌的话,杀得至少是外族。还有就是,如果他真的能凯旋而归,说不定会在朝堂上讲话有些分量。如果他再机灵一些的话,就会接受士族的拉拢,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有了靠山,才有推行改革,举弊锄奸的可能。站对了阵营,就有人保,就不会死。这是史书给出的答案。可我忘了,他是个脑袋空空,满心赤诚的武夫,平日里大概也只读兵书,从来看不懂复杂的人心。” 衡羿不禁感叹造化的巧妙。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上天在赋予人技能的时候,都是有所偏好,同时也有所缺失的。 按照前世的剧本,他的确打仗的技能拉满,可是在人心方面就不那么懂了。 这时候,就需要他的小信徒来指点。 月老给他安排的姻缘,恰恰弥补了他的不足之处。 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连各自的缺口,都是为了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可终究,还是彼此错过了。 他轻揉着她的腰,落寞地说道:“所以,你没有选择他,就这么把他送出去了。” 花祝年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不然能怎么办呢?他不是也没选择我吗?那个傻小子,一心被忽悠着,扶社稷,救生灵,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 他们都没有选择彼此。 当时他的年纪虽然比她大,可是她却比他更早熟一些,过早地看清了世间的规律。 然后,选择了成全他。 “但他还是做到了。社稷短暂地被扶了一下,生灵也短暂地被救了一下。我的少年将军,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到死,都对这个世道,没有半点怨言。他死的那天,我去送他了,我看到他的脸上,是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他并不怪世人,只觉得他们可怜。那是一种很深很重的悲悯,我好像,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衡羿把倒下的药瓶扶了起来,可是里面的活络油还是流了一大片。 他担心被小信徒骂,连忙用衣袖轻蹭着。 可是怎么擦都是徒劳,药油似乎已经渗透到床单下面去了。 若是洗床单的话,应该要把下面的几层,都要洗掉吧。 感觉小信徒知道后,可能又要骂他了。 衡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为了让自己能少挨点骂,他卖力地帮她揉着腰。 可是一想到两人的错过,又不免有些难过。 有种不知道该怪谁的感觉。 最后,只能委屈地说了句:“原来,你真的舍得把他送出去。” 花祝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岂止把他送出去了,连我的三个孩子,都送给了这个乱世。这个破世道,真是对不起我。” 衡羿在天上,听到过很多怨天尤人的话,可出于神的角度,他不应该有所偏颇,所以每次都当没听见。 唯独这次,他听完她说的话后,缓慢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对不起你。” 不过,衡羿始终有一个疑问。 当初花祝年在没遇到他的时候,明明可以趁家道还没中落,挑一个条件匹配的嫁了,正好也有爹娘帮着筛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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