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在小信徒给自己涂药的时候, 环顾着房间里这大大小小的礼品, 大多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除去珠宝首饰之外, 还有一些补品之类的。 “花大娘, 你是怎么让宋大人的妾室们送你这些的?” 他记得,晌午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跟她闹。 无所不用其极地贬低她, 仿佛真的不要命了一样。 想必其他妾室, 对她也是有恨的。 花祝年一边涂药,一边随口说道:“我说不会让宋礼遇遣散她们, 除此之外,还私下让宋礼遇在原有的家用上,再给她们每人每个月多加一百两银子。” 人只有在很愤怒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因此,听到对方说她的那些话时,她并不会觉得生气,反倒能感知到对方的走投无路和癫狂。 她也有过很多那样的时刻。 特别是在见到宋礼遇之后,总是被他逼得发疯。 这不是她的情绪不稳定,只是太委屈了。 宋礼遇的那个妾,想必也是这样吧。 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家里来了个老太太,自己和小姐妹们就要被赶出去了。 都没地说理去。 既然没地说理,似乎只能发疯。 衡羿以为他的小信徒,被人那样辱骂会生气的。 他知道她性子一向暴躁,没想到这次会处理得这样妥帖。 他轻喃道:“这样真好,大家都不用走。” “是啊。这是我爹教我的。有时候,看到别人对自己态度不好,不一定是对方做错了,要看看是不是自己吃多占多,把别人逼至绝境了,能退则退,当让则让。况且,花的也是宋礼遇的钱,放着河水干嘛不洗船呢?” 衡羿忍不住笑道:“花老爷,还真是窝囊了一辈子呢。” 别人都说在这世上混,要不择手段,要无所不用其极,宁愿弄死对方,也要让自己有口吃食。 只有花老爷在那里认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占得多了,让别人没得赚,所以才会受到攻击。 家业是在一次次知进退的圆滑中,壮大起来的。 他也不是懦弱,就是比较了解人性。 并且,加以利用。 “我有时候也觉得他窝囊,不过,对上是很憋屈的窝囊,可对下却是很温和的窝囊。他不像宋礼遇,媚上欺下,我爹是既哄上边儿,又哄下边儿,平等地对每一个人窝囊。” 花祝年说着说着,把自己也给说笑了。 她也是没见过那么窝囊的人,受了委屈就只能趴在娘的怀里哭。 其实,从之前茶叶的事情上,也能看得出来。 花老爷的确是个极窝囊的人。 茶行的人都那么整他了,可他最后还是跟大伙一起赚钱。 谁都知道垄断的利益更大,但他还是不愿意那么做。 花老爷哪怕是对给自己使坏的人,也有种哄小孩儿的感觉。 大有一种,“给你也分点儿,别不开心啦,我们一起赚钱呀”的哄人感。 而那种善于哄人的宽厚和博爱,在花祝年的身上也有所体现。 可能是,他们都觉得,资源紧缺,互相残杀,从来不是人的错。 宋礼遇的小妾,聚在一起说小话。 “你觉得,她真的能放过你吗?你都那么说她了!” “对啊,你要是单纯地看不起她就算了,可你是又学她,又看不起她。要是我,早跟你骂起来了。” “听说,她是个脾气挺暴的人,对着老爷都能下得去手。以后我们的日子还好说,毕竟没怎么得罪她,可你怕是难过了。” 几个小妾,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花祝年,描述成了一个手段毒辣的阴损大魔头。 那个跟花祝年产生争执的小妾,在一片叽喳声中,冷静地出声道:“其实,我最初也很担心,但是,她说——” “说什么?” “她说,如果她是人的话,那肯定会生气。因为,她有尊严,性情暴烈,受不了委屈,不能挨我那么骂。” 其他的小妾纷纷说道:“看吧!我就说吧,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以后得小心着她点。” 那位小妾摆了摆手道:“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你们着什么急啊?” “那你倒是说啊,她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如果她是天的话,就不会生气,反而会容纳。” “为什么啊?” “因为,从天的视角往下看,就会觉得,这个人是我的孩子,那个人也是我的孩子。天,希望自己的孩子有饭吃,有衣服穿,并不会因为看着这个孩子,学了另一个孩子的什么,就会生气。天只会想,活着是很好很好的事,希望大家都能活久一点。做人太委屈了,她想做天。” 一个小妾忍不住对她讽刺道:“她不过是说些场面话,你就觉得她原谅你了?可连老爷都说你是东施效颦诶。” 家中妻妾不和,多是男人无德。 哪怕别人竭力想再挑起她跟花祝年的争斗,此刻她也是不想再斗的。 “不劳你们操心,她为这个已经安抚过我了。她说,她不是西施,我也不是东施。她只是一个为救家人,不得已改嫁的老太太,而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女人,让我别听老爷的狗叫!” 说着她自己也笑了出来。 别的小妾隐隐有些嫉妒,毕竟,这回她去找花祝年的茬儿,就是她们这些人挑唆的。 哪料她这么快就跟花祝年处成姐妹了。 这怎么行呢? “她理解你,她容忍你,说不定是装的呢。反正,我没见过这么大度的人。你们见过没有?” “没有,她又不是活菩萨!不过是一个粗鲁的老太太。看着,都有老人味儿了。” “白白胖胖的,跟个面团儿一样。咦,反正我不喜欢她。” 跟花祝年有过交集的小妾,猛地拍了下桌子:“你看看你们说得这是些什么话?就算她不是菩萨,她也是个很灵的人。她跟我说,只要我跟她一起虔诚拜祭那个小泥人儿,老爷就会给全院的女人涨家用。结果怎么样?我跟着她拜了拜,到了下午老爷就说,给咱们每人每月涨一百两!说到底,我们都沾了小泥人儿的光。” 一个小妾不情不愿道:“沾光就沾光呗,我们不是也送礼物过去了吗?又没白沾她那份光。等哪天,我也去拜拜她的小泥人儿,让老爷把我抬成夫人。我倒要看看,她那个小泥人儿,是不是真的那么灵。” 另一个小妾插嘴道:“我觉得是灵的。搞不好这回,她就是靠着拜小泥人儿,才让老爷娶她的。” “那这也太灵了吧!她比我娘的年纪还大五岁,就这么水灵灵地当上正妻了?” “等哪天,要是能把她那个小泥人儿偷来就好了。” 那个三十多岁的妾,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众人教训道:“以后,她就是老爷的夫人,是我们的大姐,我不许任何人忤逆她。” 花祝年在替衡羿上好药后,他低头穿着衣服。 领口处没有整理好,她伸手替他抚平。 衡羿看着自己的小信徒,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柔和又慈祥。 他温声唤她道:“花大娘。” 花祝年收拾着药酒,不耐烦地回道:“干嘛?” “你能不能,不嫁宋礼遇?” 几天后,婚礼如期举行。 宋礼遇用了最大的排场,来迎娶他年少时的挚爱。 他终于,等到了她向自己屈服。 光宴席就摆了八百多桌。 他这回收礼,可是大收特收了。 宋礼遇觉得花祝年旺他。仅仅这一场宴席,至少五年的家用就出来了。 连皇亲国戚都来捧他的场,此刻,是宋礼遇最风光的时候。 也是在场官员到的最全的时候。 衡羿在一旁喝闷酒,上回小信徒跟贺平安的喜酒没喝上,这回他也是喝上了。 不白来啊,真是不白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酒喝下去,是苦的。 囡吉坐到衡羿的身旁,一边给他喂酒,一边宽慰他的心。 这是老爷交待的任务。 如果她办得好,那她爹今年就能升。 宾客们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仍旧觉得不尽兴。 大家都称赞宋礼遇重情重义,不负几十年的等待,终于抱得美人儿归。 囡吉捏着酒杯的手都酸了,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喂酒,也没见衡羿有什么醉态。 周围的喧嚣和他没有关系,他一心想着那晚小信徒问自己的话。 当然,是他先问她的。 “你能不能,不嫁宋礼遇?” “要不你跟我一起,把那个兵营一锅端了?顺带我们再起个义?最好是把天下打下来,然后从上到下整顿军纪,不许他们再欺负百姓。扰民者,斩。虽然我已经五十岁了,但也不是提不动刀。” 衡羿没办法回应她ῳ*Ɩ 。 如果是薛尘,会答应她。可他已经不是薛尘了。 天道并没有给他平乱的任务,只让他照看三界,防着魔界出来闹事而已。 可魔界自从上衡仙君坠魔后,已经近千年没有出来作乱过了。 除非,天道在人间选出新的帝王,需要他帮助时,他才能出手。 现在这世道乱成这样,胡乱起义的话,只怕会更乱。 到时候生灵涂炭,不是白白地死人么? 衡羿不是凡人,他要考虑的事情,比凡人更为复杂。 因此,不能答应她。他甚至,连骗骗她都不能。 那晚,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花祝年拍了他的头一下,替他解了围。 “我知道你是个拿笔的书生,家里又不缺吃穿,是没必要起义的。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起义。别担心,我就是,逗逗你。” 不会有人跟着她起义的。 她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了。 还有谁会相信她呢? 有谁会相信,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会带着他们打天下呢? 她自己都不相信,所以才跟这后生,只是说笑而已。 外面宴请的那些宾客,难道就真的那么崇拜宋礼遇吗? 不见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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