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愤怒又绝望的尖叫声,湖面上发生了激烈的爆炸,坚硬的冰块破裂崩爆,四溅纷飞,在此地盘踞了数年前的水妖就此泯灭于世。 白色怪物尽数消失,浓雾渐渐散去,湖面复又恢复了波光潋滟的美丽模样。飘雪持续降落,落于湖面,融化成了湖水。 水妖死后,湖面并未结冰,显然湖面是否结冰和水妖的存在与否关系并不大。水妖仅是制造出来了浓雾与白色怪物。 邱意婉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一切:这片湖水之所以没有结冰,只因为附近有蓝冰矿脉的存在,就好比是那融入了蓝冰的运输铁道,任由天寒地冻也不会积雪或者冻结。 因气候原因,狼境之内也很少有活水,皆为冰冻之泉。这里自然就成为了水妖栖息地的不二之选。水妖也正是借助了蓝冰之力,才能够将闯禁地者变成一尊尊蓝眼冰雕人。 其余的士兵们尚未从水妖那股诡异的歌声中回神,依旧呆滞的跪在湖畔。其间还夹杂着无数尊匍匐跪地的冰雕人。 岁崇回头看了一眼。禁地内浓雾尽散,障眼法也已消失,位于南侧的、夹杂在两座雪山之间的山谷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北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呼啸的风声,却无风动,岁崇回头,循声看去,在正北方的座雪山上看到了一张逐渐突起的硕大人脸,面色狰狞,双唇大张,露出了口内的山洞。 山洞内部,便是矿脉。 岁崇大喜过望,怀揣着满腹激动进入了山洞之中,却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因水妖的长久吸食,蓝冰矿魂已奄奄一息,镶嵌在墙壁上的矿层暗淡无光,形如死脉。 岁崇越往山腹中走去,悲痛与绝望感越重,步伐也越为踉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自都城出发禁地时的画面。 百姓们自发地夹道相送,看向他的目光中包含着期待与希望。 他是他们的王,是整片狼境的主人,身上肩负着黎民百姓寄托给他的重任。他若是没能为他们寻找到新矿,他们定会无比的痛苦和绝望。 待到蓝冰资源彻底耗尽的那一天,覆盖在冰雪大地之上的冰链将不复存在,狼境血脉断裂,民不聊生,相隔甚远的各部落之间再无任何牵连,狼境最终只会落得四分五裂的结局。 白狼王朝数千年的努力就此付诸东流。 无论是对先祖还是对百姓,他都没办法交代。 唯有矿心的位置闪烁着一点微弱的蓝色萤光,那里是矿脉的核心根部,尚且残留着微弱的生命力。 岁崇无力地跪倒在地,缓缓地闭上了赤红的双眼,眼眶却始终是深红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寒霜剑,将冰冷又锋利的剑刃横梗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两行清泪自他紧闭着的双眼中溢出,开口时,嗓音嘶哑而颤抖:“对不起、婉儿、对不起……” 他是千年狼妖,生祭矿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除了以身祭脉,他也别无他法。 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黎民,唯独对不起妻儿。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将她带来狼境。他应该早些放手,让她痛痛快快地离开。他更不该让她留下他们的孩子。 是他自私了。他害了她。 如若还有来世,如果来世她还愿意与他重逢,他一定会加倍弥补她。 今生今世,终是他辜负了她……寒光闪烁,鲜血四溅,岁崇倒在了矿脉的根部,滚烫的热血自他的颈部汩汩流出,浇灌在了蓝冰矿脉的根部,不知过了多久,矿心骤然光芒大盛,灼灼夺目。矿魂复又恢复了欣欣向荣的生命力,矿脉死而复生。 邱意婉猛然清醒了过来,却泪流满目,痛彻心扉。 岁崇满面焦灼,一直在担忧呼喊她:“婉儿!婉儿!” 邱意婉缓缓抬眸,泪眼模糊地看向了岁崇,哽咽到浑身发抖,不仅心如刀绞般痛,嗓子也痛到了说不出话。 其实她愣怔的时间并不长,却将岁崇第一次死亡之前的经历观看了个淋漓尽致。 他是个好君主,但绝不是一个好丈夫。 那一次,是他主动抛弃了她们母子。 她理解她的选择,却还是伤痛悲愤。 邱意婉猛然抬起了手,狠狠地往岁崇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岁崇冷白的面颊瞬间就被扇红了。 但岁崇并不惊愕,也不意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看向邱意婉的目光中充斥着歉然与愧疚:“是我有负于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都是你应该做的。” 邱意婉并没有理会岁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迅速擦了把眼泪,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山洞深处:“出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 邱意婉又笃定坚决地说了句:“你少对我用离间之术,我和你不同,我既然选择了他成为我的丈夫,我就定会与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禾卿的这一招确实勾起了她对岁崇的埋怨和失望。但无论她再怎么埋怨岁崇,那也是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私事,是家事,绝不可能动摇她与他并肩而战的决心。 禾卿也太以己度人了! 没过多久,山洞深处就想起了冷笑声,女人冰冷的嗓音之中包含着对邱意婉的鄙夷和嘲弄:“刚才那阵风,叫做旧时风,是我在我的好儿子临死之前偷看来的记忆,现在还给你罢了。但你也当真是愚蠢,冥顽不灵,明知这个男人的心中只有江山霸业,没有你和你的孩子,你却还是愿意痴痴傻傻地信任他,图什么呢?” 图什么?邱意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岁崇之间的心意是互通的,是彼此信任的。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夫妻。 “他图我什么,我就图他什么。”邱意婉认真又笃定地回答说,“我知晓他是君王,我更知晓他绝不能屈服于儿女情长,但既然我选择了遵从我的内心,选择了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就应该承当应有的后果。他若在其位而不谋其职,居庙堂之高却不忧其民,那他也不会成为我爱的人。这世间苍生皆有一份自己的坚守,我亦爱他的那份大义与坚守。” 岁崇目不转睛地看着邱意婉,许久没有言语,眼神却极为深邃、专注。她爱他的大义与坚守,他亦爱她的清醒与果敢。她说的没错,她图他什么,他就图她什么。他们彼此之间所依仗的,是那份坚不可摧的信任和支持。 禾卿亦沉默了许久,不只是无言以对还是又在思考花招。 邱意婉和岁崇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往深处走走? 岁崇微微摇了摇头。困兽而已,无需紧逼。 邱意婉只得按兵不动。 岁崇又伸出了手,想要去牵握邱意婉的手,得到的结局却还是一样,指尖还没碰到她呢就被她闪躲开了。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神不改色无动于衷,像是身边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岁崇无奈地叹息一声,愁肠百结……这次可真是惹恼她了。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邱意婉屏息凝神高度戒备,然而脚步声没响多久便停止了。 禾卿终究是没有从黑暗中走出,嗓音低沉、沧桑,言语间夹杂着难掩的悲哀与不甘:“小崇,你我终究是母子一场,即便是到了最后,你也不愿意给母后留一个体面么?定要放任这个人族女人羞辱我、看我的笑话么?” 岁崇极为平静地回答说:“母后果然是年纪大了,不清醒了,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不是外人,自然要陪着儿子一同来送您最后一程。” 禾卿哂笑一声,语气越发的悲凉:“我生你,养你,还曾救你于困境,结果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外族女人。” 岁崇始终是心平气和:“母后自诩救我于困境,却从未想过,那困境是您亲手造成的。您生我,养了我,却又抛弃了我,杀了我,你我之间的母子情分,早就尽了。” 禾卿不置可否:“你只知晓我恨你、恨你父王、恨整个白狼王朝,却从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们。你父王在世时,允我辅政、予我盛宠,却不允许我入朝天殿,因为我是外姓女子,我没有资格。到了灰狼王朝统治江山之时,允了外姓女子入朝天殿,但依旧不允我入,因为我是外族女人。最后又轮到了你,我本想着,你是我的儿子,无论如何你也应该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允我入朝天殿吧?结果你、我亲生的儿子,竟然比那些人对我都要残忍,你不惜为了这个卑贱的人族女人修改祖训,也要让她得到进入朝天殿的资格,但你的母亲我,从嫁入白狼王朝开始,就从未得到过一天的认可。你们从来就没有认可过我的身份,你父王不把我当妻子,你也没有把我当母亲!” 禾卿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听得邱意婉都有些同情她了,但也只是有一些而已。邱意婉心知肚明,禾卿极其擅长花言巧语和诡辩。 岁崇更是了解自己的母亲:“母后如此野心磅礴,雷厉风行不输男儿,又怎会在意自己是否拥有入朝天殿的资格?”说完,岁崇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母后定也知晓自己已是败将。儿臣之所以亲自来见你,正是想给你留下最后一份体面,你又和需要跟儿臣虚与委蛇?” 禾卿冷笑一声:“小崇,你也一直在跟母后虚与委蛇呀。你不是为了给我体面,而是为了给你自己体面,给白狼王朝体面,给你的狼王身份体面,是你不想被史书诟病罢了。” 邱意婉:“……”不得不承认,他们母子之间,还真是互相了解的透彻,没有一丝真情,只有互相算计。 岁崇并为反驳,始终气定神闲:“母后既然看得透彻,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儿臣不欲亲自动手,儿臣只想来送母亲最后一程,以表孝心。” 禾卿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心吧小崇,母后定会如你所愿,帮你坐稳这个王位,但在临死之前,母后还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岁崇:“愿闻其详。” 禾卿:“你当母后是为了王位杀你,当母后是因为安淳的死恨你,但你不知晓,在你登上王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后一直在安分守己,直到你将这个人族女人带回来,允她入朝天殿。” “你撒谎!”不等岁崇开口,邱意婉就怒不可遏地反驳了禾卿,“你和你的那些奸党们怕是早就暗渡陈仓了,不然怎可在短短数月之内谋划篡位?你当初想要抱走我的岁岁,也不是想要杀他,而是想用他控制矿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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