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杏被刺中了心病,愤然从玉流手中夺走不悔,这一刻,她能把玉流当成另一个人了:“你懂什么,要怪就怪你是时不愁的孩子……姐姐那么好的人,偏偏遇上了时不愁那样的混账!你可知你娘的苦难皆因他而来?你不知。是,我不可能放你离开。怎么,以为我不会杀你,还是觉得有人会来救你?别做梦了,谢遥知半死不活,你指望谁来救你?宋繁声?宋繁声会来救你?” 被自己的剑指着,玉流没有感到一点害怕:“我为什么要师兄来救,殿下,你也太小看我了。师兄是帮过我,可走到这一步,凭的是我自己。” 玉流沉下气,手掌握住了剑刃,不断的鲜血从掌心滴下:“殿下不该用秦辜幸的东西的,那家伙从来都是做一手留一手,更何况我和他还有一只鸟的交情在。殿下,轮到你担心担心自己了。” 赵杏脸色微变。玉流气息稳得不像是在说假话*,更糟糕的是,她的确感到手脚一阵冷麻。 “从邳州回来后我几乎彻夜难眠,我想不通,以殿下筹划二十年的耐性,杀一个周清文简直易如反掌,刺杀赵行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想吗?后来我才想明白,你是不敢。师出无名,所以你们都要利用我,你是,安藏石也是。你是源头,而安藏石是推手。” “鱼钩挂点饵料,惯用的手段了。老东西用他的死让安思贤彻底恨上我,又用他的死给安思贤留个能信赖的人。人间过客的小恩小惠,怎么比得上亲缘的血脉相连?那位老妇人是安藏石的人,胡平才是你的人。虽非一清二楚,但你们动向我也心中有数。”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娘曾和我说起你。在她死后很久,在我离开寒山之前,她已经记不清何年何月了,傻乎乎地捧着我脸,怀着欣慰的释然,絮絮叨叨地要我下山去见一个人,要我告诉她‘恨我就可以,不要因为我去恨时不愁’。” “那一段的日子对我来说太混乱,我一度忘了,昏迷的这几日勉强想起来,才发现这个‘她’是你。可你凭什么恨时不愁!你知道她曾几度在寒山濒死吗,你知道她是靠着什么撑下来的吗,是时不愁。爱也好,恨也罢,那是他们之间的纠葛,林青霭都不恨,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恨!” 赵杏劈着嗓子怒呵:“我没资格?时不愁才没资格!他既然娶了姐姐就不该再去招惹其他人,更不该在最乱的那一年给姐姐带回个私生子!若不是当年给了姐姐承诺,我一定会杀了他。”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你不恨林青霭为了他上寒山,却因为时琚恨,”玉流强忍着泪意,一字一字地说道,“时琚不是我哥哥。” 苦涩的眼蓄着苦涩的泪,玉流苦笑道:“在谋逆中苟活下来的孩子,‘时家有一个,周家也有一个’,时家的那个不是我,是时琚。他是长生军将士的孩子,遗腹子,我娘一直都知情,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 “赵杏,”近乎寒凉的口吻,玉流受够了,这位也是实打实的疯子,“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师父既然把这柄剑给了我,那它就是我的剑,你用我的剑杀不了我,相反,我会杀了你。” 玉流的手掌施力,剑刃颤鸣凄厉,反噬握剑之人。 赵杏不受控地呕出一口血。 “但我不会。”玉流就这么松开了手。 袖中的小刀滑下,轻巧的身形一动,刀尖刺入赵杏的左肩,玉流将她牢牢钉入龙柱。 “我曾设想过我们见面的千千万万个场景,这也是其中之一。虽然谢遥知和赵寻白的中途反悔乱了我们的计划,但我还是如愿了,这样的结果我很满意。谢谢你让我在京城站稳脚跟,谢谢你让我杀了周清文,谢谢你把赵行带出来,就算你的本意不是为了我……还有,姨母?师母?无所谓了,请原谅小辈的睚眦必报。” 玉流没去管心痕累累的赵杏,而是看向紧闭的殿门之外:“您再不进来的话,我说不准会反悔的。” 门应声而开,白衣之人看清殿内的哀景,幽幽叹息:“你又是何苦呢,师妹……” 第105章 痴傻怨 ◎“阿玉,不要学我们”◎ 玉流醒来后盯着废墟看了许久。 “玉流,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青州的外侯官应该快来了,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宋山云把伤药给她。 她不在京城,而在青州,京城到崇州正中间的青州。青州里有座逐阳山,山上有座行宫,是先帝送给仁公主的及笄礼。 玉流接过伤药,没有急着往被炸伤的胳膊上撒,而是问:“他们还活着吗?” 宋山云:“狼很好,至于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救他。” 玉流苦中作乐:“我总要带一个人出来,证明我至少不是惨败。” 红流裹挟殿宇琼楼,一山万丈顷刻颠覆。该死的人死,不该死的人也死,尽数毁于焰硝,尽数付之东流。 赵杏用半座山的火药将过往的恩怨夷为平地。 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可赵家人就是这么疯,宁愿玉石俱焚都不肯让她得偿所愿。 玉流拂去沾面的沙石,在崩裂的天地间抓起一抔黄土。握紧的拳头兜不住细碎的黄土,如烟般从颤抖的指尖飘落……都没了,都没了,玉流无望地垂下手,沾血的石土扑通落地,好不容易才缝合的心瓷于一息间千疮百孔。 “玉流。” “玉流。” 有人在喊她吗?听不清了,耳边守着千万只蜂,浑浊的热潮,嗡嗡地悲鸣。 玉流甩了甩头,粘稠的血滴溅落。 我的血吗? 正想着,眼皮一软,玉流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阿玉,去找小谢吧,有人在山下等着,会带你们离开。”李长庚负手走来,面和声慈。 那声“师妹”仍回荡在耳边,玉流皱着眉没有动:“师父你呢?” 李长庚笑着看她:“不用担心,我有我的去处。” 玉流迟疑地点头,转过身就被李长庚拦下:“先把他留在这里。” “噗哧……哈哈哈……”瘫靠着的赵杏突然嘲讽。 玉流没有闲心理会她,她怨过李长庚的,可十年的师徒情在,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玉流走出了所谓的奉天殿。 小狼就在外面。 “带我去找谢遥知。”玉流对它说。 跟着狼走进血腥极重的偏殿,玉流把随手顺来的酒壶打开,凑近闻了味儿,不错。她屈膝半蹲,扬手,一滴值千金的佳酿灌进绽开的窟窿里,烈酒同血肉缠绵起舞,唤醒了昏死的人。 “呲呃——”谢遥知弓起身子,半身作麻,冷汗如流水泼了一头,汗津津地敷着薄冰,堪比小死一遭。 汗同血混着,他的眼下红黑一片,朦胧的雾色中凭着本能慌乱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就开始低吼。 这一回,玉流听清了。 “逃逃逃……” “谢遥知,谢遥知,”玉流反手按住他,叫至第三遍,“谢遥知。” 谢遥知漆黑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亮起,小小的一团,粗糙简陋,刺眼刺人,他醒了。因疼痛而迷失,也因疼痛而平静,他慢慢地放开了玉流的手腕。 玉流倒光最后几滴酒,将酒壶丢到身后:“回魂了?” 谢遥知磕磕绊绊地喘气,想要挡住身上的伤,手举在半空才惊觉该看的她早就已看光。他哑然失笑,借着支身的掩饰,吞下了喉间积聚的浓血:“咳……你居然……还好,没有受伤,没有就好……” “当然不会有。我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赵寻白熬不住,你熬不住,她……也熬不住。”到底是不想看着他血尽人亡,玉流伸手比划了他的伤,撕下长条的裙缎,草草给他扎紧了那道最长最深的伤痕。 她绑得很随意,系得却很紧,棉布勒进划开的皮肉里,血水溢了出来。谢遥知没有挣扎,没有出声,甚至呼喘都变得安宁。无言中渡过腥色的气息,交错的心绪和回避的眼神比每一个不沉默的瞬间都来得不易。 他垂下惨白的脸不想让她看见,屏息吞下了咳嗽:“你一直都知道。” 玉流瞥了他一眼,说:“我师父来了,现在你跟我离开这里。” 她说得直白:“师兄师妹叙旧情,与你与我都无关。” “师……”若不是他能听见玉流清晰的声音,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听觉已经废了,“师兄妹?” “对,师兄妹。” 谢遥知仰起头,眼底的疑虑如清水上的绿萍,望向玉流身后沾血闭紧的菱花门,眨眼的须臾,水底的红鲤一跃而起吞没了一颗绿萍。 他没有想再问下去的打算了。 正如玉流所言,与他无关。酒意从身过进了心,他也有了醉意,胜过了噬骨锥心的疼痛,还生出了调侃的心思。他晃着身子说得极慢,尾调绵长:“玉流,要是再救我一次,或许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还不如——” 摇摇摆摆牵动了内伤,谢遥知猛地推开她,鲜血从捂住嘴的指缝中渗出:“咳咳咳……” 玉流等着他缓和断续的气息,接上他未能说完的话:“不如抛下你,让你死在这儿?哪有这样的好事,谢遥知,你的命从来都不只是你自己的,所以你不能死。别多想,我说的不是我,我只是顺手从鬼差手里拉了你一把,仅仅这一点的恩情,远不及你如此。” 谢遥知笑着摇头:“怎么不及呢,玉流,你可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正常人。我自小见过的疯子太多了,一点的善心都成为一生的良药。” “那良药救了你吗,没有。如果你走进这个深潭是因为我,那么我希望你能走出来。” 这不是好时候,但玉流不能管这么多了。 “我的人生太窄了,细细长长的一条小径,从寒山起,蜿蜒过回天城,邳州,来到崇州,折入京城。这一路宋繁声占据了太多,是他带我容下了慈悯和仁善……我知道你觉得是你先遇见了我,但这和谁先谁后没有关系,就算当初你和他对换了身份,到头来还是一样的。” “我还是我,你不是他。” “知道禁山的传闻吗,那里囚着上万无法离开的幽魂,”玉流残忍地撕碎了他们间最后的一点情分,“其实最开始,无人想救你,但我还是答应她救了你,在她牺牲自己帮你离山的时候也没有阻拦。所以,好好活下去。这才是你欠我的。” ——我要如何说你的离开分走了我母亲一半的魂魄?说不出。冥冥之中,从你选择离开寒山的那刻起,我们三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我……”谢遥知怔怔地同她对望。 玉流还是那么冷淡:“不是我。现在能和我走了吗?” 怪不得呢,原来一开始就错了。他们都是从淤泥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猛兽,只是他习惯了等待,却不知漫长的等待只有两个结果,水到鱼行,风流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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