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音道:“你的伤……” 庾霜意又道:“去吧。” 他身形清瘦,肩膀也不算宽阔,但不知为何,让人感到莫名地踏实。 来不及多作客套,周南因微一点头,再度追了上去。 远远看见黑刀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过了会才慢吞吞地继续向前。 周南音狂催灵气赶上,忽觉天女剑猛地一顿,之后迅速向下沉去。 她心中一惊,刚才眼中只盯着乔引凤,没注意到已经到了青螺深谷上空。 故老相传,这里没有任何活物能飞过去。 不知是因为黑刀属于不死不活的东西,还是因为天外陨铁不受地极吸引,乔引凤倒是没有掉下来。 自从可以御剑飞行以来,周南音都已经快忘了这种急速坠落感觉。下面深谷张着黑黝黝的巨口,仿佛正等着将她吞噬。 她踏剑凌空,天女剑受力坠速更快,转瞬间没入了极深的黑暗里,她则借力旋身,似乎也要落在黑刀上。 乔引凤袖中细线飞出,劲风凌厉,要将她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 周南因却伸手捞过几根丝线,反向甩动,竟将乔引凤也扯了下来。 二人被丝线缠着拽着,一起坠向深谷。 瞬息之后,深谷的黑暗巨口中吐出一条金丝,将还在半空发愣的黑刀也拽了下去。 庾霜意眼睁睁看着周南音跌了进去,只觉心脏骤缩,遍体生寒。 她在,虽不能经常相见,但听说她的事,总归是种慰藉。她若不在,又会怎样? 他蓦然记起师尊生前教诲:天地之大,无所待而游无穷,才是所修之真。 他还能回到之前的日子么?修行,练剑,游方…… 没有了情之所寄,也可以么? 短短一瞬,他仿佛看完了自己汲汲忙忙的一生和惨淡萧瑟的暮年。 一柄短刀刺进肩头,庾霜意低头望着透体而出的剑尖,忽然对死亡生出了些许亲近之意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死。 运气震飞敌方的兵刃,他低声道:“天地之大,无所待而游无穷。” 手中剑激起铺天盖地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如沸水般翻滚荡开,连大地都为之一颤。剑风冲撞处,顽抗者尽数被轰飞百尺。 平野之中,有静虚宗的人认出了那浩荡的剑意,喜道:“是庾师兄,他突破进境了。” 杨一浮远远望着铺天剑光,激动地一拍折扇,赞道:“这么年轻,厉害啊!” 不过弟子的呼救声很快又将他拉回战斗之中。 乔引凤遁走,法暗已死,夜幕之下,混乱的战局渐渐趋于明朗。 青螺深谷内,周南因和乔引凤二人都在不断地向下轰出灵气来缓解自身的下落速度。 翻翻滚滚间,周南音却始终紧紧收着一根丝线在手中。 良久良久,二人双双摔在地上,灵力也都几近枯竭了。 青螺深谷其深不知几许,即便是正午,谷底也是浓黑一片。 咫尺之近不能辨物,更别说看清谷底地形和身处方位了。 乔引凤内心气极,爬起来破口大骂道:“贼贱人,你的猪狗爹娘生得你心黑眼瞎,尽来给姑奶奶找晦气!所有挡我路的人都要死,都给我死,我去你们的老花根,老猪婆……” 她本就出身市井,恶毒的话张口就来。骂着骂着她停了,因为在摄人心神的浓黑里,她根本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让乔引凤意识到了什么,也匆忙住口屏息,站在原地不再发出一点声响来了。 周南因自从摔下来后就没动过,她用龟息法屏住呼吸,气行周天,缓缓恢复了些灵力。 她知道乔引凤噤声是怕暴露位置,但她根本不用听和看,气机感应能让她清楚地找到敌人。 又过片刻,乔引凤扣好丝线在手,极轻极缓慢地挪动位置试图找到谷底边缘或黑刀。 蓦地感觉颈侧一凉。 周南因出手很快,电光火石间,手中双钗已对准要害刺落了十来下。 乔引凤的震惊、不甘与怨忿都化作了汩汩的血流之声,在阒静的谷底回响着,又渐渐归于寂然。 周南因今天一天话都很少,疲于激战是一方面,满地尸血也让她心情沉重。 这时才长长出了口气,半是自语半是向对手尸身道:“空性大师说‘不杀乃真行,慈悲即大道’,祖师也说过‘不以嗜血为趣’,希望你来生能明白这些,普普通通过一辈子。” 又过了许久,她才向着黑暗中道:“我知道你能飞,带我上去!”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她又道:“否则,我的道侣找下来一定将你丢进地火里焚化。在雪山上,你见过他的。” 嗒嗒嗒的声音响起,似是把柄黑刀抖了起来,倏然升空。 周南因手中丝线一紧,人已腾空。她感应到天女剑的位置,回手卷起宝剑和乔引凤的尸身,愈升愈高。 等她拽着乔引凤的尸体跃出山谷,只见红日西坠,漫山遍野的大军在挖山,有晋军、燕国鲜卑军,甚至还有许多赵军。 有人见到她,高声道:“国师在这里!” 几息之后,她落进温暖的怀抱里。 感受到那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周南因抬起手在他背上轻轻顺了顺,笑道:“放心,我知道我这条命值钱的很。” 慕容铮放开手低头看她,直至此刻,失而复得的喜悦才化开了满面冰霜。 他昨天赶到城前平野,周南因已追着乔引凤西去。再赶到深谷前,只看到了伤重的庾霜意。 得知周南因落入深谷,一向自若的慕容铮也淡定不起来了。 根本顾不上自责懊悔,他匆匆赶回平野,结束了已经进入尾声的战斗,连夜带着燕国大军和降服的赵军开进到深谷来挖土。 王昭嫆也带着部下帮忙。 极原山、小酆都,中土各宗各派,一时间所有在司州外的人都在挖土。 他又传讯回燕国,第二天就举国征调壮丁。燕君再联络拓跋代国等北方小国,借他们的农夫与士兵。 谢氏的几位带兵将领也已在北进途中。 他算过,周南因的龟息法配合道家辟谷术,大概能撑三月有余。 三个月,就是这沟谷深入幽冥地府,他也要将其挖穿。 周南因当然不知道其中细情,她扯了下自出谷后就一直在发抖的黑刀,说道:“我看见它能飞越深谷,坠下去的时候一直拉着它的。” 慕容铮只是望着她,心有余悸的肃然神色渐渐柔软下来。 一旁有修士看到了乔引凤的尸身,纷纷祭出兵刃要来戮尸。 周南因抬手拦住他们,有人喊道:“这妖女驱使我师尊仙蜕,他老人家行善一生,身后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有人哭道:“我亲手断了我兄长的手足,概因这妖女所赐!” …… 大家七嘴八舌,都是有亲友死后尸身被乔引凤驱使了的。 周南因看了眼慕容铮,她只是顾念乔引凤与慕容铮那一段同门之谊。 慕容铮自然知道,他摇了下头,将她拉开了。 众人一哄而上。 冷不防一个和尚钻出来,张开双臂站在乔引凤尸身前,说道:“阿弥陀佛,人死业消,乔施主都已经死了,就请各位施主稍怀慈忍,释下仇怨,放过她吧。” 正是先前受了伤的慧可。 人群中有人道:“你爹你娘要是被她辱尸,你还能在这说风凉话吗?” “和尚不认爹娘,整天说什么狗屁四大皆空。” “死和尚快滚开,别逼道爷连你一块杀!” 慧可就地盘坐,合掌道:“贫僧不会让开的,各位施主如非要动手,就请先杀了贫僧吧。” 道家人杀戒不重,立刻便有人抽剑斩下。 慧可口中念起喃喃佛音,对兵刃不闪不避。 慕容铮认出了,正想出手救下,却见剑刃落下时,毫无修为的慧可身周忽然爆出金色佛光,瞬息间将众人尽数格开了。 不管多少人去攻,都无法破开那金光屏障。而慧可始终端坐念经,他身后,乔引凤的尸身笼在佛光里,面容似也柔和了许多,现出她终其一生都未曾有过的沉静和慈悲。 众人觉得邪异,又纷纷转头去看周南因二人,希望她能出手。 慕容铮道:“大师,你不是要去西域取大乘真经?” 慧可闻言睁开眼,向慕容铮温和地笑笑:“或许……也许……不去了吧。” “为何?” “贫僧自身二惑不清,业障未破,怎敢再妄言渡天下人。” 慕容铮沉默片刻道:“大师请便。” 慧可这才起身向他道谢,转而抱起乔引凤的尸身缓步向北而去。 众人见那和尚似乎同慕容铮有些交情,便也不再追究,少有忿忿不平者,也忌惮慕容铮的恶名,不敢多说。 慕容铮燃符唤来萧梓林替周南因裹伤,阿鸢挂着一条手臂默默侍立在一旁,目光却只盯着周南因腰间简易的木刻小葫芦。 一名金甲女将走来,向周南因拱手道:“国师,你既出来了,我们也就带兵回去了,晚些还要清扫战场。” 周南因在仙盟法会上见过王韶嫆一面,她曾代表王家给自己送礼表示支持。她道:“刚才多亏了王将军。你擅自率军出城,会不会受到责罚?” 王韶嫆爽朗笑道:“打赢了,太后也不敢动我。” 周南因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取下腰间的小葫芦来,向她简要说明。 王韶嫆的神色也变得沉重,她看到阿鸢紧张兮兮地跟了一步,向他道:“喂,你就是那个狐狸精?” 阿鸢向来骄傲,最讨厌别人跟他说话时带着轻视。王韶嫆的语气可不算礼貌,但他却毫无异议,只谦顺地点点头。 王韶嫆道:“我问你,你能保证永远善待她的残魂,好好养着等她醒过来么?不能的话,你直说就好,我带她回建康,我们王氏自有人供奉照看。” 阿鸢不假思索道:“我保证。” 说完才有些犹豫,向慕容铮看了一眼。 慕容铮向他一笑:“以后我要做周国师的内子,可不是什么尊主了,你的事,尽可自行做主。” 周南因略觉尴尬,掩唇轻咳了一声。 阿鸢却早已经习惯了他,向周南因道:“周真人,尊主,我……我一定能。我想去小酆都那边的寨子旁开一块儿地,那里地势高又向阳,温暖潮湿,最适合种花。” 又向王韶嫆道:“北方花开的时候我还可以带她回来。” 王韶嫆哼道:“她现在可不知道你做的这些。” 阿鸢低声道:“我不想她知道。” 王韶嫆道:“那就听国师的吧。” 周南因听到国师二字,自怀中取出一方鹤形玉印,向她道:“劳烦王将军帮我还给太后,就说贫道闲云野鹤习惯了,领国师印不过权宜之计,现在赵军大挫,贫道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日后晋国若有所驱,再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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