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身体上。 她拼命地敲门:“我认识你的族人,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伤害你!” “我会带你去认识你的族人,我的小岛很富庶,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的族人。” 地牢,火把的光亮和石壁边蜡烛的光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打自己呢?”她听见里面的声音轻了下来,只剩抽气声,便停止了敲门。 “……”里面的精灵并不说话,只是喘着气。 寂静蔓延在地牢之中。 她轻声道:“明天我们就会出发。” 次日。 绫顿收拾好行李。这次她带足了食物。不过这里的人们大多以酒代水,因此她也只能带上啤酒。她准备去找兰斯商量怎么悄悄把那个精灵带出城堡。 “兰斯男爵。” 正在这时,高塔上的守望者吹响了哨声。 兰斯往外看了一眼:“我已为你备好马,你快走,今天的事对我不利,恐怕波及到你。” 他把一匹黑色骏马交给她,向她告别:“再见。” “但是那位……”她说道。 “城堡的出口只有城门和吊桥,如果他们发现你带着‘魔物’,你也会遭殃的。按照情势,不久之后城堡的吊桥就会收起,封城好几天,那时你会错过回家的机会。” 城堡中喧哗声大起。 “诺伊多夫男爵,有人指控你……”法官的使者勒马站住。 * 城堡地下二层,地牢内。 野兽般的犯人靠在石壁边,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把我带走,把我带走。
第25章 空闲日 地牢的铁门已经封锁了近三十年。 所有的食物、水、衣服都从上方的天窗用绳子系进去,而脏污则从地牢中的下水道中冲走。 锁几乎生锈了,因此钥匙的铁条钻进锁孔时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坐在潮湿石头地上的精灵念着这个不久之前在人类口中听到的名字。 钥匙开锁的声音还在继续。 绫顿心急如焚,但她必须保持冷静,在最短时间内打开这扇门,然后遵守诺言带走他。 “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为了不让头上长虱子,他已经拔掉了自己的头发,多年来,每每长起来就拔掉。 此刻他抱着自己的头,窝在墙角,声音在颤抖,浑厚含糊的声线在地牢中像石缝间的草一样生长。 “你能帮我吗?我打不开门。”她向地牢内的精灵求助。 他停下念她的名字。 “从天窗进来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他没有动作,双手抱着被拔掉头发后的伤痕累累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玄。” 她抬头张望着铁门上方的透气窗:“玄,你能动吗?我不知道怎么把你从里面带出来。” 那个名叫玄的精灵却躲在墙角,一声不吭。 那把钥匙已经拧断了,半截断在锁孔里,兰斯正被困于自己的事务,其他人不能知道这件事,她现在无计可施。 地牢外的石壁上,灯架上的蜡烛油一点点往下.流。 她几乎绝望地靠在铁门边。 显然,她没有办法进去,那个精灵也没办法出来——如果他能出来早就出来了。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可也不愿错过海上风暴。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百个计数过后就离开。 地牢内外都很安静。 她没能如愿带他离开,曾经描绘过的愿景也都落空,她的心如同石壁灯架上的蜡烛一般融化。 “玄。”她低声叫道。 地牢内的精灵敏锐的听力捕捉到她的声音,手指紧紧扣住头皮,把脑袋埋得更低,喉咙口含混的声音几乎像被埋入地底下:“来自希雷沃的绫顿……” 十,九…… 名为玄的精灵忽然起身,开始大力砸门。 她吃了一惊。 “走开。”精灵低厚的声音这样说道。 她从门边退开。 重力砸击在铁门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地牢仿佛都在颤动。铁门门锁在摇晃着,发出闷重的响声。 一百个计数很快到了尽头。 意料之外的,铁门轰然被撞开。 初见到她的精灵眼睛像被刺了一刺,背过身去,蜷缩起来。 地牢里烛火昏暗,却足以让她看清他。 本应该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精灵因为伤痕和尘垢而丑陋不堪,头皮上满布血痂,被鞭子划破的长袍露出可怖的血肉,就连完好的手臂也因为撞击铁门而变得血肉模糊。 * 兰斯的预感没错,他被指控对王室不敬。 前些天,吟游诗人图拉刚从诺伊多夫堡离开就被捕了。原因是他那个“天生神力卡林德”的故事触怒了王室。 兰斯男爵此前曾有一位订了婚的未婚妻,但她在贵族间的一次大型狩猎宴会中意外死亡了。 有传言说,兰斯怀疑是狩猎宴会上的洛多斯王子下的手。也有传言说,兰斯因此对王室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让吟游诗人图拉到处传讲这个“卡林德伯爵为亡妻复仇”的故事。 为了不让被告在去法庭前逃离,执行官宣布封城,直到被告顺利被带走。 “吱呀”,随着悬索向另一个方向牵引,轮轴转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收起。 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 “诺伊多夫已禁绝出入!立即勒马!”法庭执行官在塔楼上见到这一幕,大声呼喊道。 守卫者也吹响了哨声:“勒马停止前行!” 马蹄却不停,直直往吊桥冲去。 去阻拦的士兵在吊桥口伸出长矛,被骏马四蹄一跃躲了过去。 吊桥已经升到一半,半边悬空,底下是护城河。 士兵们不敢再往前,只能看着那匹马和马上的两人往护城河的方向奔腾而去。 吊桥还在往上升。 全身披着黑衣的男人单手护住坐在他前面的兜帽女人,双腿一夹马腹,扬起马鞭,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声—— 骏马从吊桥的高点一跃而下。 护城河的波光中,健硕的马身从半空中一掠而过,宛如飞马。 马蹄落在了对岸的土地上,再次急促地飞奔起来。 “多谢。”绫顿向名为玄的精灵道谢。 他骑术精湛,上马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她身后的玄没有说话,沉默地策马向前,他从刚才见到她起,就没再开口。 耳边风声呼啸。 她想过即使封城也可以从城墙上吊坠下去,但玄坚持让她骑马,显然,他离开这里的想法比她还急。他们把马交给了住在海边的渔夫巴罗。 海边,乌云低垂。 大片大片的黑云低得要垂到海面,云层层叠叠,像漩涡般的圆碗。 她和玄走上小艇,她解开绳子,驱动马达,小艇离开岸边。 如果说陆地上是玄的骑术让她和玄平安离开城堡,那么她就拥有穿过海上风暴的能力。 正如渔夫巴罗所说的,信天翁漫天。这种大型海鸟最擅长在气流间滑翔,它们有时栖息在波浪之中,有时乘着风的翅膀上升。 展翅的群鸟在海面上像一面绵延万里的珠帘。 小艇在岩蔷薇油的热量供应驱动之下,在惊涛骇浪中穿过信天翁鸟群。 她转头发现玄正紧紧地盯着她,便安抚道:“别怕,我们会到家的。等一会如果风浪太大,你去那里的舱板下躲一躲。” 玄没有反应,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专心应对海上风暴。 在天光中看到他的样子,比在地牢中看的景象更震撼。 他披上了黑色的外袍,戴上了兜帽,遮掩住自己全身的伤痕,但骨瘦如柴的脸上的血痂和脏污却无法遮掩。 惊涛骇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拍打在船身上的巨浪几乎要把小艇掀翻。 开始下暴雨。 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浪花,海水如山一般涌起,竖立成高墙,又直直地往小艇倾倒下来。 被绫顿及时稳住的小艇上顿时灌满了海水,超出正常吃水线。 她趁着下一波浪还没来之前,迅速打开出水口,将船中海水排尽。 黑色的海水流线像鼓动着的鲸鱼的脊背,庞大而可怖。 在海浪的拍打下,小艇倾侧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她咬紧牙关,操纵小艇穿过风暴。 上次行驶过的路线她还记在脑子里,只要再往那个方向行驶,她就可以来到平静的大三角海域。 两人都已经被浪花打得浑身湿透,白浪还在不断地涌上来,遮挡住视线。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努力看清前面的海浪。 她不需要记航路,现在她要做的,是在海浪的脊背上行驶,以顺利穿过风暴之海。 小艇轻飘飘的,冲上海浪的尖脊,又顺势滑到下一个海浪的尖脊。 最后一个海浪尖脊平安度过后,小艇驶入了平静的海域。 雾气轻轻地从海面上升起。 绫顿如释重负,瘫坐在小艇甲板上。 驾驶大船冲过风暴,和驾驶小船冲过风暴,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后者完全是死神拿着镰刀来收割要命、而自己是风中摇摇欲坠的小麦的感觉。 海雾萦绕在小艇周围,让她倍感亲切。 到家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大三角海域和小岛当作自己的家了。 * 大三角海域当中的小岛上正在淋淋漓漓地下雨。 猴面包树上的藤蔓被雨打得蔫了下来,土地湿润,开始有水洼。 缦往仓库的顶上张了一层油布,以免雨水从木头缝隙间渗漏进来,彩色的油布在顶棚上随着微风和雨滴摇晃着。 在四块种植地,他察看了作物的长势,有些被雨淹得像个溺死鬼,比如火蔷薇,有些却越发生机,比如矛棉。 除此以外,他花时间用上次剩下的木材做了一把雨伞,伞骨都是用木头做的,伞布是一层油布。他撑起雨伞,把水箱车罩在当中,自己则淋着雨推着水箱车往岸边走。 通过绿棘豁口,他在岸边灌满了水箱车,将它推回小木屋中。 自行车就停靠在小木屋的墙边,已经很久没有骑了,缦蹲下来,用木刨将自行车修理光滑了一些,那些毛刺和木渣儿都除去了。 他打开柜子,看了一眼上次留下的果酱。玻璃瓶里,杏子果酱和蓝莓果酱已经出了白花,必须得扔掉了。 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拿着两个玻璃瓶,将剩下的果酱挖出来扔掉,洗干净玻璃瓶。 做完这一切,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雨水缠绵。 他安静地坐在床头,抱着双膝,将头埋下,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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