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烛被压疼了,不悦地钻出来,用蛇信子触了触她的脸颊。 方别霜转过脸来看着他。 衔烛看着她脸上的红掌印。 她这一世好像过得并不好。 方别霜把脸扭了回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管家婆子的意思是,幸好有今天这桩事,否则她就没机会参加赏荷宴了。吴氏其实一直知道她与姚庭川之间有来往,没揭发是因为希望最后能被苏家人看上的人是方问雪,所以根本不愿意带她去,连告知都不肯。 父亲骂她短视,是觉得她放着高门显贵不攀附,去勾搭一介白衣书生,愚蠢至极。 没有人在意她怎样想,他们都在权衡自己的利弊得失。 往后被禁足,她大概再也没办法为自己争取了。 真是穷途末路了。 方别霜拖着疲惫的身躯,一件一件地解下衣服,跨进浴桶内坐下,继续一动不动地发呆。 背后的床榻上,忽有白光微闪。盘在枕上的小银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发红瞳的少年。 衔烛按着一阵一阵发痛的脑袋。这佛印好像也没那么难突破。 他起身,赤足朝坐在浴桶内发愣的少女走了过去。
第4章 衔烛垂视着少女纤弱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疲累,她连发簪都懒得拆下了,如瀑乌发就这么散乱歪斜地堆在头上,垂下的几绺发丝衬得她脖颈纤白如玉。 他随便捏两下就能把她捏死了。 衔烛走至她身后,轻柔地落下指腹,想抓一把她的头发玩玩。 没有预想中的触感,手指从她的发上穿过了。摸不到,和在观音寺里的时候一样,他此刻只是一道虚影,没有实身。 封印还没有完全消失。 衔烛抓了又抓,还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触碰不到。他俯身想贴一贴她的脸,少女却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别霜回过神,抬手解开头发拢到胸前,撩水揉洗起来。再不洗水就要凉了。 衔烛乖巧地收了动作,然后以虚身踏入浴桶,站在了她面前。 他眨眨眼,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个干净。 漂亮的小东西。 你才是漂亮的小东西。 衔烛俯下身,不管碰不碰得到,轻轻贴上了她的身体。他回忆着在马车里以蛇身爬过她全身时感受到的柔软与温暖,还有当她的双手揉抚过他所有鳞片时给他带来的奇异滋味。 方别霜自顾自洗着澡,水声滴答,在昏暗寂静的室内荡漾开来。 少年眯了眯眼,心绪涌动。真是遗憾,我那么讨厌你,那么痛恨你,可暂时没有能力杀掉你。 衔烛离开溪汀阁,去了藏杏苑。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不在。 不同于溪汀阁的清冷寂静,这里点满了灯,地上走动的人影交织在一起,数也数不清。衔烛穿过她们,看到那个长着细长眼的刻薄女人正满面笑容地为镜子前长了同样一双细长眼睛的女孩儿搽着香膏。 刻薄女人给她搽完脸,又给她搽手:“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你爹舍得给她用,娘可舍不得。反正早有半罐子让你用了,干脆多搽点,快点用完算了,省得被人惦记。” 吴氏拿方问雪的手往镜子前一照:“瞧瞧,才七八日就白嫩了这么多,立竿见影的效果。” 方问雪甩开她的手,不高兴道:“不还是没她白。” “跟她有什么好比的?连你爹都骂她是个下流货色,哪个男人瞧得起她。”吴氏哼笑一声,对她附耳道,“刚让人给她送去的那罐,娘在里头掺了点东西……” 方问雪一惊,扬着嘴角皱眉道:“娘,小心传出去人家说你苛待庶女。” “一点茉莉粉而已,顶多让她长几天疹子。这时节到处都是这种花,谁让她自己天生碰不得的,哪能怪到我身上——啊!” 那半罐凝肤膏忽然“啪嗒”一声从吴氏手里摔碎在了地上,方问雪往吴氏身上一捶:“你怎么连个东西都拿不住!” 吴氏揉着手臂慌里慌张地让人快重新找个瓷盒把剩下那点还能用的香膏收集起来,咒道:“谁知道!” 就好像凭空来把刀子往她胳膊上砍了一刀似的,钻心般的疼。 方问雪拍着梳妆台闹起脾气来:“都怪你,这还怎么用啊!” 她刚拍两下,丫鬟指着嵌宝盒上的琉璃镜惊道:“小姐,这……” 方问雪抬头一看,这镜面竟嘎吱嘎吱裂开了两道纹,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西域琉璃镜啊!她心疼地去捧,结果刚一伸手,突然整面镜子都噼里啪啦地碎了,飞迸的碎片全都往她头脸上割来。 吴氏急着保护她,却一脚踩上了地上的香膏,连带着方问雪一块儿跌到了地上。 屋里乱作了一团。 衔烛百无聊赖地收了指尖跃动着的赤色火焰,转身时虚影一散,再显身已是在院外了。 他走走停停,循着气息找到了方仕承。 方仕承刚用过晚食,正坐在榻上让丫鬟为他脱靴洗脚,榻上两边还各跪了一个丫鬟为他捏肩捶背。 衔烛一抬手直接凝了数只火焰,悉数拍进木盆中。 盆中水温骤然升高,方仕承被烫得两脚一缩,怒竖两眉就要往那丫鬟身上踹,结果没坐稳一屁股跌进了木盆里,拔都拔不出来了。 悬立在半空中的少年愉悦地勾起唇,再次抬臂,随意翻手往下一压,顶上那截正对着方仕承的横梁木震动两下,朝他两腿“砰”地砸了下来。 几个丫鬟尖叫着避开了,惊恐地看见那截粗壮如腰的横梁木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牵引了,一下又一下地往方仕承腿上砸,砸得他哀嚎着晕了过去。 衔烛玩腻了木头,从掌心凝出一团风,往方仕承的额头脸上打了过去。 一只恶心的蛆,也敢让神的主人向你下跪。 怎么敢的。 整个方府闹哄哄一片,提着灯站在柴房前的方别霜却毫无所觉。 门一开,角落里的芙雁见到她,眼泪唰地下来了。 方别霜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解开绳子查看伤势,还好,她在府里一向与人为善,打板子的婆子没为难人,除了腰臀上留有几块青紫,芙雁身上没别的伤了。 方别霜往地上铺了薄毯,让芙雁趴好,又从食盒里取了肉粥给她喝,接着一只手提灯,一只手揉开药油为她处理起了淤青。 柴房里都是蚊虫,时不时能听见方别霜打蚊子的动静。腰间的疼痛被她那双柔软但不失力量的手一点一点揉走了,芙雁把眼泪和着粥一块咽进了肚子里。 小姐的体质天生比旁人更容易招蚊子,往往一屋子人坐着,就她一个被叮得满身是包。柴房这等腌臜地,蚊子不比水边少,她明明可以不管她的…… 芙雁哽咽着道:“小姐,我真心疼你。” 方别霜往她腰上一拍,看傻子一样看她:“你是为奴作婢上瘾了?用得着你心疼我。” “就是心疼嘛。” 哪个官家小姐都及笄了还要当众跪在地上受父亲的巴掌?不提吴氏,她毕竟不是亲娘,可爹是亲爹啊。 “犯不着。多少人从生到死连口饱饭都没吃过,遇上荒年直接被大卸八块丢进锅里煮的都有,我一个挨不着饿受不到冻的闺阁小姐,能让我受的委屈顶了天也就一个巴掌。倒是你,忘了自己也是个人吗?差点因为别人一句话被卖了,还有空心疼我。你要是被卖了,收钱的可是我啊。” 芙雁傻笑起来,方别霜无语摇头。 站在门外的衔烛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指尖的火焰。 为奴作婢上瘾了。 ……他真是为奴作婢上瘾了。 小厮开始催了,方别霜帮芙雁收整好衣服,往她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涂了层厚厚的驱蚊香膏,这才拿上食盒提灯走了。 刚回到溪汀阁,就有婆子过来跟她说前院出了事,老爷的腿被横梁砸断了,夫人和大小姐被琉璃镜割伤了,现在满城的大夫都在往府里赶呢。 衔烛一脸骄矜地看着方别霜。 方别霜皱起眉:“被横梁砸断,被琉璃镜割伤?” “是呀是呀!”婆子低声道,“就那谁,搁老爷身边伺候的那位,说亲眼看见闹鬼了!老爷脸上凭空出现一个五指印,可吓人了!” 方别霜没什么兴趣,进屋放下东西,就让婆子去找清凉油来。婆子赶紧把东西翻找出来递上,还欲往下说,却见方别霜只顾着涂抹自己腿上的蚊子包,头都不抬一下,不免奇怪道:“二小姐不去看看?” “我被禁足了,凑什么热闹。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 婆子只得收起满腔的话头下去了。 衔烛坐在方别霜身侧,捧着脸不悦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移向她的腿,眨了眨眼。 方别霜懒得再去他们跟前表孝心了,表了有什么用,还不如省着点眼泪以后哭丧用。 涂完洗了手,方别霜吹灭灯松下帐子躺下,刚躺好,又猛地坐起来了。 小白蛇哪去了? 衔烛依然捧脸坐着,不高兴地看她在床上摸黑乱找。 方别霜翻遍被子被褥都没找到,撩开帐子准备点亮灯在屋里找找。别是被谁踩死了吧。 她刚探了条腿下去,忽然脚腕一凉,蛇尾巴从她脚心一扫而过,小蛇攀着她的小腿爬上来了。 方别霜足背微弓,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收回腿,伸手捉了小蛇,一掀帐子点亮灯,看着它的眼睛道:“我还当你死了呢。” 衔烛咬了咬她的手,惩罚她蔑视神。他才不会死。 方别霜揉揉他的脑袋,捧着他去隔间抱了只箱子回来。箱子上都是积灰,她找来帕子擦干净,把衔烛往里面放:“以后你就住这个。” 衔烛收紧身体,死死缠住她的手不放,盯着她的眼睛。 方别霜甩了甩手:“下去。” 衔烛不下去。 方别霜被勒得手都要充血了,小蛇就是盘着不动。她坐回床上,点点它的脑袋:“嫌这箱子丑?” 想想也是,这丑兮兮的箱子与它太不相配了。她盘算着:“以后换个漂亮的给你住。” 衔烛松了身体,脑袋钻进她的袖子,又从她的衣襟口探出来,贴了贴她的脸颊。 还有什么能比你漂亮,我无能的主人。 不妨拿你自己的身体来侍养我啊。
第5章 贪暖的小东西。 方别霜觉得这种触碰有点怪异,但能接受。至少它身上干净,没什么黏液,凉凉的一条盘在胸口,还能给她散散热。 可惜小蛇不太乖,没一会儿就从她胸口游走了,哪里都想爬一爬,弄得方别霜根本没办法酝酿睡意。 衔烛很快知道她最受不了他从下往上爬,不论是从她的腰腹爬向她的脖子,还是从她的小腿爬向她的鼠蹊部,一旦他这么做,她的体温便会升高,心跳便会加速,躯体甚至会微微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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