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猜测,祂们可能将变异动物关在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中。 持续了不少日子的变异鸟鸣终于消失,整个城市恢复了一种清净而祥和的气氛。 早已收到通知的居民们一家接一家地出门,工作人员推出了不少流动餐车,又在街道和广场上摆放了不少桌椅。 餐车里有一个大锅,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里面煮着指挥部在变异动物刚刚出现时杀掉的家禽家畜的肉,还有从种植基地抢收来的各类蔬菜,甚至还有豆腐、豆皮、腐竹、土豆粉、红薯粉等因为制作麻烦而很少在天灾后看到的食物。 居民们排队领到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饭食,呼朋引伴地吃过后,边笑边聊地走向广场。 空旷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舞台,后台之中,表演人员正在有序候场。 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去年除夕的天灾不曾出现是的,宛如一场易碎的梦,还没有完全开始,便已令人沉醉,简直美好得令人恍惚。 指挥部出品的节目单张贴在广场旁,小孩子一窝蜂似的凑过去,一个孩子惊喜地喊道:“爸爸!有电影哎!表演完节目会放电影哦!” 到处都是一副欢声笑语的模样,在这种情境下,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陈雅婷,不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第80章 那日争执过后,宋清假称自己听到了陈雅婷与陈启的密谋,向陈雅婷隐瞒了齐悦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事实,然后执意要来了陈雅婷秘密携带的子弹,又要求陈雅婷当着她的面,用异能将那尊塑像里的枪支零件融化。 陈雅婷拗不过宋清,只好由着她安排,但打那以后,她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蔫蔫的,既无力仇恨齐悦,又懒得组装电台来推进她的“情报工作”。 那一天,陈雅婷告诉宋清:“就算不为了以后,我也有我的恩情要还。” 可宋清却反问道:“为了报恩,您情愿死吗?” 死?陈雅婷从来没有想过死。 作为一个弃妇的女儿,命运仿佛从未厚待于她,却也从来没有磋磨过她。 她从来不曾在陈父或宋越那里受到偏爱,但陈启确实待她不薄。天灾之前,她的生活也是数一数二地优渥。 这样子活了四十年的她,怎么会想死呢? 纵使活着并不如何愉快,可若是死了,她如今拥有的这些,岂不就都要失去了吗? 陈雅婷相信死而有知,她认为活着未必好,但死后却可能会面临未知的险境。 她当时这样回答宋清:“我不会死,你叔爷爷不会让我们死的。”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而讥诮的冷笑:“叔爷爷他奈何得了齐小姐吗?您真的清楚您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雅婷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日在潘厅长的办公室里,她凭着一时的激愤对齐悦出手。 可是在那之后,在听了越来越多关于齐悦的事迹后,陈雅婷不得不承认,她是恐惧齐悦的。 “作为一个女人,齐悦竟然拥有那样不凡的力量,可我呢?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不可以?”陈雅婷这样想着,看向自己的手掌。 她终于面对一个事实:“原来我还嫉妒她。” 对陈雅婷而言,仇恨会渐渐消散,可不甘和嫉妒会如同轻雾一般缠绕着她的心,时不时地提醒她一下,让她无法以平常心看待齐悦。 她就这样陷入了对自己的重新认识中,待在房间里,与世隔绝,终日默默。 直到今天,宋清硬拉着她出门。 她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许多天,周身带着种不见天日的晦暗。 山神们果然十分靠谱,大街小巷里的变异动物竟然真的统统消失不见,被约束了许久的孩子们游走着,欢呼着,跳跃着。 天灾之后,陈雅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还有这样多的孩子。 她不由想到,宋清小时候也是这样地活泼开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 陈雅婷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受尽了来自母亲的指责和迁怒。 她拼命学习,靠着一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了陈父面前,逃离了自己的母亲。 在与过去诀别的时候,她曾暗暗立誓,说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母亲,可是为什么宋清还是长成了如今这副敏感纤弱的样子呢? 岁月像一个轮回,陈雅婷终于将自己曾经经受的痛苦施加到了女儿身上。 她是如此地渴望温暖,渴望家,也无比确信自己对女儿的爱,可是,她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宋清——各种意义上的保护。 “我真没用。”陈雅婷难得地生出了些厌世的情绪,“我不是个好母亲。” 她又想到了处理枪支的那天,宋清站在桌边,在昏暗的烛光中发出冰冷的质问:“妈妈,您知道海蛸吗?海蛸幼体出生后,只会经历几小时的自由生活。在这几个小时里,还拥有脑子和脊髓的海鞘会在海里找啊找,寻觅一个可以依附的物体,然后用身体前端的附着突起黏着在这个东西上,开始变态。在这个过程中,海鞘幼体的脊索和尾肌会逐渐萎缩,被吸收,然后消失。它的神经管和感觉器官也会退化,成为一个残存的神经节。它耗竭了自己的大脑,从此以后,将一直依附在它为自己找到的新家上,靠过滤海水为生。” 宋清直直地看向陈雅婷:“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从此以后,它会被看作一株植物,菟丝子一样的植物。” “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烛光摇曳着,陈雅婷看不太清宋清的表情,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的女儿将她比作一只海蛸,认为她在嫁给宋越的那一刻就自愿放弃了自己的脑子,认为她宁愿耗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变幻出菟丝花攀附的触手。 “是这样吗?”陈雅婷在心里问自己。 这是她最终对宋清做出让步的根本原因,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宋清打碎了她。 可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儿,宋清还是陈雅婷最狂热的拥护者,她确实会因陈雅婷的某些行为而失望气愤,但她并不真的怨恨自己的母亲,她爱她。 她打碎她,是为了重塑,可陈雅婷却陷入了虚无、迷茫和无措。 宋清去餐车取食物了,陈雅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听着周遭的欢声笑语,整个人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既厌恶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又厌恶没有对这个世界做出过丝毫贡献的宛如寄生虫一般的自己。 她朝着祭坛走去,那里袅袅的青烟令她感到沉醉,那一排形状各异的神像也令她觉得惊奇。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灵?” “既然如此,祂们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为什么祂们就连这样普通的愿望也不能帮我实现?” 南二山神讥诮的脸庞映入陈雅婷的眼帘,但向来色厉内荏的她,并不敢真的向横眉冷对的山神回以同样的冷眼——尽管那只是一个神像。 宋清跑了过来,挽着陈雅婷的手往桌椅处走去:“妈妈,你怎么来这里了?这是齐小姐布置的祭坛,不让人乱碰的,啊?” 陈雅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也接到了南城指挥部的通知,即便是为了自己能享受今夜这短暂的安宁,她也不会破坏祭坛的。更何况,难道她竟会蠢到不怕神罚吗? 路上摆着很多桌椅,由于韩家老宅收容的居民太多,所以宅内就有指挥部布置的餐车和用餐点。 陈雅婷被宋清拉到一个桌子旁,桌上放着两大碗热腾腾的水煮菜,最上面还有切成两半的鸡蛋和摆放整齐的排骨,颇有些秀色可餐的模样。 宋清从书包里取出一罐层层包裹的辣酱,拧开后用勺子加进陈雅婷的碗里。 她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妈妈,看我给你把它变成麻辣烫!” 陈雅婷侧了侧头,觉得这麻辣烫的热气熏得自己想哭。 她想:“如果时间真的能停在这一刻,那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但时光究竟不可能停驻,她们吃完饭后,去广场看了晚会,又看了场老式幕布电影,然后便在午夜即将到来、山神即将回归山海界之时,在指挥部的催促中回家。 “怀瑾握瑜”的齐悦并不担心变异动物的伤害,她握着韩默的手,在广场多留了一会。 居民渐渐离开了,只留下还没有收拾干净的现场,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盛会。 “肴核既尽,杯盘狼籍。”齐悦在工作人员收拾碗盘时发出的碰撞声中想到了这句话。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终究都只是一时的短暂欢愉。 在严莉的帮助下,广场很快被清理干净。 如此这般的一尘不染,更显得先前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 齐悦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早已在周遭的氛围中“喝醉”,整个人飘飘然的,有些恍惚,有些迷醉,还有些忧伤。 洗漱过后,齐悦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年初第一次过来时,这个房间清冷得宛如一个机器人的居所。 大半年过去了,虽然齐悦和韩默并不常在这里居住,可是房间还是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衣架上属于齐悦的衣服,桌子上摆着的《山海经校注》,零零散散的护肤品,不再是黑白灰的床品,还有门边卧着的九尾狐嘤嘤,都昭示着女主人的存在。 去年除夕,齐悦为丧尸出现后自己的命运感到无比担忧,她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本领在天灾中生存,所以冒险向韩默发出了求助请求。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仅仅是几天之后,自己就会成为手握《图鉴》、身负救世生机的神眷之人。 时间在齐悦的思绪中流淌着。 六个小时过去了,山神们离开了人间界,阳台外重新响起了变异动物的叫声与变异鸟啄击阳台玻璃的铮铮声。 韩默在阳台外布置了一道结界,使变异鸟不能直接接触玻璃发出响声。 他为齐悦拉了拉被子:“快睡吧,我去把祭坛上的神像收回来。” 齐悦确实不想再动了,她见韩默不肯带上瑾,就让九尾狐跟着他一道出门。 变异动物们在山神走后卷土重来,在道路上横行无忌,左冲右撞。 此时仍旧待在外面的人,都是颇有战斗力的异能者,变异动物打不过他们,索性内部厮杀了起来,疯狂地掠夺同类的晶核。 韩默打着手电,将祭坛上的神像和香炉统统收进了空间,然后招呼着不知为何有些焦躁的九尾狐原路返回。 手电筒在夜色中发出昏暗的光圈,九尾狐左右张望,时不时发出几声嘤嘤的叫声。 在韩默没有看到的地方,变异动物的血液一点点地下渗。 紧接着,一种诡异的雾气从层层的土壤中升腾而上,很快就紧贴着地面,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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