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会儿,沈同川才慢悠悠一回头,满脸惊讶:“秦将军还在啊,本官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到这儿,秦继勋也忍着在。 只等两人入了书房,秦继勋将来意说明,沈同川便更为咂舌:“是秦将军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宋监军的命令你们都敢违抗?那苏契勒王子不是说了么?只要你们灭了杨天哲和他的起义军,阿多冗的事他便不追究了,你们何必要反着来,这不是徒增战火么?” “沈知州,难道你也以为苏契勒真会善罢甘休?” “他都不追究了,还能怎么着?” “他可以不追究阿多冗之死,但只要他野心不死,谁知道往后还有多少其他理由?” 沈同川闻声噗嗤一笑,“秦将军想得可真长远。” “为国当计深远,不是么?有人与我说,沈知州你是孟相公的门生,当年也曾游历四方,见过战场,知道疾苦,如今虽是盛夏,但咱们身在雍州,已可预见今年的冬天会不太好过,胡人的草原也将更加苦寒,他们十几年休养生息,王庭已将二十九个部落彻底收服,他们的野心绝非北境十三州可以满足。” “苏契勒说是与我们共抗杨天哲,那杨天哲和他的起义军被剿灭后呢?若他后方的军队跟上来,大战,一样不可避免!” 沈同川在听见他提及“孟相公”三字时面上轻松的笑意便淡去了一些,却听他说罢才缓慢地开口:“看来秦将军是专程了解过我的底细,你的意思是,既然苏契勒极有可能翻脸不认人,那么还不如将他困死在这儿。” “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打算告诉宋监军?” “沈知州若与宋监军是一路人,便不会多年诸事不管,宋监军奉旨前来雍州时,孟相公还在文县,但如今孟相公已经还朝,倘若宋监军不在,沈知州便不会处处受制,孟相公亦有机会掌控雍州局势。” 秦继勋说罢,见沈同川迟迟不做反应,只站在一盆花前,动也不动,他便起身拱手,“沈知州,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苦于此乱局久矣。” 沈同川回过神,面上依旧没有表露太多的神情,他言语也清淡:“秦将军苦不苦我不知道,但我却是不苦的,我就乐得这份儿清闲,任谁来,我也不换。” 最后一句,他咬字略重。 “秦将军今日这番话,我只当没听到。” 这便算作是逐客令,秦继勋不好再留,回到秦府中辗转半夜也没睡着,天不亮便策马出城赶来军营。 “我就说那沈泥鳅是不可能答应的!若是他将您的打算告知宋监军,宋监军虽无权处置你我,但他却可以往云京递折子!” 魏德昌心中气极了,“义兄怎的如此糊涂!怎么就信了此人的话!” “沈同川不会告诉宋嵩。” 徐鹤雪淡声道。 魏德昌冷哼一声,“你怎知他不会?难道你是神仙不成?能掐会算?” “德昌,沈同川不是傻子,此事他与宋监军说了也没他的好处,更会将他与恩师孟相公牵涉其中。” 秦继勋也不是谁都信,徐鹤雪的话他亦是深思熟虑过一番才决定去试的。 “将军!” 忽的,一名兵士匆匆跑来,“宋监军的亲兵在军营外,他带着监军大人的令牌,请您与魏统领去见他。” 送钱帛与女人的亲兵死了,军中少了宋嵩的耳目,以至于宋嵩到今晨才收到消息。 秦继勋与魏德昌相视一眼。 “德昌,他若问你,你知道如何说吗?” 秦继勋问道。 “我就说路上风沙太大,迷了路,只好往后撤。” “他不会信。” 魏德昌满不在乎,“我管他信不信?反正回都回来了!” 秦继勋向来严肃的面容上露了一分笑意,他伸手拍了拍魏德昌的肩,随即转过脸看向徐鹤雪:“倪公子,咱们这一局全看沈同川,我不会轻易放弃。” “将军心诚至此,一定金石为开。” 徐鹤雪朝他颔首。 秦继勋与魏德昌二人很快带着亲兵离开军营,风沙卷起倪素的发丝轻拂徐鹤雪的长巾,他抬手想碰,却见自己的身形忽浓忽淡。 “快进去。” 倪素回身,将他推到营帐中。 徐鹤雪踉跄后退,手中的长剑破碎成莹光浸入他的身躯,帐中灯烛灭尽,比外面要晦暗一些,一双手倏尔环住他的腰身,令他稳住身形。 “你难不难受?” 她担忧地问。 “还好。” 徐鹤雪几乎已疼得麻木,听见她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答了一声。 倪素将他扶到床边坐着,看他整个人像是裹在极淡的雾气里,她生怕他又碎成一团莹白的光,便立即道:“你就在帐中待着,我现在就去玛瑙湖给你取露水!” 可话音才落,她又想起他们之间的那道不能分离太远的禁制。 “一起去吧。” 徐鹤雪说。 他可以在人前隐去身形,化为淡雾,牵扯她的衣袖。 倪素“嗯”了一声,一点也不想耽搁,找来一个瓦罐便想走,坐在床上的徐鹤雪一双眼将她看得不太真切。 “快走啊。” 倪素有点着急地催促。 “你的头发还没梳。” 徐鹤雪咳嗽了两声。 倪素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必管它。” 徐鹤雪眉目清寒,闻言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只是轻抬起眼睫,片刻,朝她招手:“过来。” 倪素立即走过去。 “我帮你。” 他说。 倪素愣了一下,说了一声“好”,在他身边坐下。 他苍白修长的指节穿过她丝缎般的长发,即便有些看不真切,他依旧能将她的发丝整理得很好。 “好了吗?” 倪素抱着瓦罐问。 徐鹤雪取下自己发间的木簪,簪入她的发髻间。 “嗯。” 晦暗的光线,朦胧的身影。 她转过身,一张脸在他眼中其实也不够清晰,他神情冷静地盯着看。 “看得清我吗?” 她忽然问。 他一顿,“看不清。” 倪素“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徐鹤雪也看不太清她在做些什么,但他习惯安静地等待她。 直到,她忽然转身, 低头不知在什么东西上吹了吹,一簇火苗倏尔燃烧。 刹那令他眼中神光明晰许多。 焰光映照她的脸。 梳着男子的发髻,眉眼秀净如水,却又颇添一分英气,她手中握着那支火折子,对他笑了一下:“小进士将军,现在呢?”
第75章 破阵子(二) 火折子的焰光骤然湮灭, 帐中晦暗而静谧,徐鹤雪迟钝的五官显露不出太多的表情,犹如一捧无法融化的山上积雪。 倪素脸颊微鼓, 正欲再吹燃火折,却见他身上忽有莹尘倏尔炸开, 幽幽浮浮,像一颗颗被朔气吹起的雪粒子。 “怎么会这样?” 倪素吓了一跳,忙掀开他的衣袖, 腕骨光洁而冷白,并无剐伤显露。 “……没事。” 徐鹤雪拉下衣袖, 稍稍侧过脸。 莹尘并非只有在他受伤时才会出现, 晒月亮的时候它们会出来涤荡尘垢, 他心绪波动的时候它们亦会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而动。 他失去血肉之躯, 亦很难再用人的方式表露自己的情绪,莹尘无声承载了他的情绪外化,亦令他有时萌生出一种剥离出另一个自己的错觉, 以最冷静,最克制的情态去冷眼旁观那个自己的沉沦。 就如此时,他冷眼旁观着自己的莹尘, 因为她的一句调侃而像一簇烟花似的炸开在她眼前。 “我们还是快些走, 否则日光出来,露水就晒干了。”倪素将火折子收回怀中, 一手拿起瓦罐,一手扶他起身。 “倪公子。”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倪素与徐鹤雪几乎是同时听出那是段嵘的声音。 “您托将军找的那两个人, 我已经着人将他们带过来了。” 段嵘话音才落,听见里面的步履声近了, 他一抬头,却见掀开帐帘的,是梳着男子发髻的倪素。 “倪姑娘!” 裹着斗篷,遮了脑袋的青穹一见她,便唤了一声。 他们父子两个就在段嵘后头不远处,倪素一见他们,便露出笑容,随即又对面前的段嵘作揖:“多谢段校尉。” “何必言谢……” 段嵘摸了摸后脑勺,没见徐鹤雪出来,他便问:“倪公子他可是身子不适?要我去请医工么?” 倪素摇头,“不必了,我便是医工。” “小娘子是医工?” 段嵘有些惊讶。 “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倪素说着,看青穹与范江过来,两人手中都各自捧着一个瓦罐,她不由问,“你们去玛瑙湖了?” “是,公子好不好?我这就去给他煮茶喝吧?” 范江一瘸一拐地走近。 “好。” 倪素应了一声。 段嵘看着青穹与范江进了营帐,他心中不由一叹,里面那位倪公子还真是讲究,寻常的水不成么?偏要玛瑙湖那片荻花丛的露水……以至于他的人跟着这对父子在玛瑙湖耗了几个时辰。 “那什么,将军那儿有些好茶叶,我去取来给倪公子用吧。”段嵘见倪素回头来看他,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扔下一句话,转头开溜。 一连三日,范江与青穹都在段嵘的兵士们的监视下,在玛瑙湖畔取满满两罐露水回来给徐鹤雪煎茶。 徐鹤雪三日来未曾露面,而秦继勋在自被宋监军的亲兵带着令牌传唤走后一直没有回营,直到第四日清晨,秦继勋风尘仆仆地骑马归来,下了马只听段嵘说了几句话,便钻入徐鹤雪的营帐。 “倪公子似乎病势沉重,不若我再为你招名医来治?” 秦继勋看着躺在床上,长巾遮面的年轻人,他的衣袖翻卷了些,露出来的手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积重难返,药石无灵。” 徐鹤雪淡声拒绝。 “既如此,公子何必……”秦继勋才出声,又咽下。 徐鹤雪看向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若将军是我,会否趁此一试?” 秦继勋哑然。 “宋监军逼得太紧,我与义弟德昌就快难以招架,我这几日每日都去沈同川那儿拜访,但他一直不做反应。” 也许当年的沈同川胸中意气无限,但很显然,这些年沈同川窝在雍州这个风沙地,已消磨得什么都不剩,一心只想和光同尘。 秦继勋的神情有些沉重,“倪公子,杨天哲的起义军应该是收到了一些消息,以为我们会与苏契勒一起围剿他们,如今他们停在汝山按兵不动,我怕宋监军与苏契勒在我们这里使不上力,便会利用杨天哲,激起其鱼死网破之心,与我们正面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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