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旧梦前尘·杜鹃啼血] 不知道是不是杀孽过重、石阶前的血流得太多, 魔宫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红雨。 这让魔域中本就不旺盛的花草愈发蔫嗒嗒的。 魔主大人的心情不好,这是所有魔域中生物都能感受到的一件事。 他们算无遗策、笑着杀人的魔主大人, 在一个多月前的深夜被从妻子的床榻上踹了下来。 此后就再也没能爬上那张盛满了妻子眼泪的床榻。 夫人生了副宜笑的眉眼, 可夫人并不爱笑。 尤其是魔主大人将新夫人领进门后,夫人就更不愿意见魔主了。 手底下的魔将战战兢兢的汇报又攻下了修仙界的哪一处山头时,他们貌美清冷的魔主大人正以手支颐, 坐在主位的宝座上。 一张俊脸晦暗阴沉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那魔将在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下,快要撑不住溺了裤子的时候。 上方的俊美青年终于淡淡望了过来, 启唇应了声, “嗯,知道了。” 魔域之中谁人不知他们的魔主大人生了张美人皮,骨子里却残暴嗜血、阴晴不定。 是以没有被心情不好的魔主捏碎头盖骨,那冷汗涔涔的魔将当下就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空荡荡的魔殿中只剩青年一个人。 青年一袭玄金色氅衣, 鸦黑长发只用了一根红绸随意的束在耳后,更衬得他肤色极白。 此刻漂亮的睫羽轻垂,好像在思虑着什么复杂的难题。 谢翕确实在想事情。 不过他想的不是别的, 而是他那来自捉妖世家的妻子——沈瑜。 一个月前他和沈瑜不欢而散。 他不明白从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妻子, 为何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态度大变。 还眉目发冷着说要同他和离。 于是亲吻, 进入,抵死缠绵。 榻席间少女的眼泪和呻·吟声一同破碎, 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用颤抖的哭腔说,“我恨死你了,谢翕, 我恨死你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情无欲的俊美青年也白着脸流了几滴眼泪。 随之更为深切的与少女纠缠。 冰冷漆黑的蛇尾一圈圈缠上少女雪白纤细的足, 青年将蛇血哺入挣扎不已的少女口中。 语气轻柔,“再恨,你也是我的妻子。” …… 谢翕向来不在意别人所谓的真心或假意,他只在意对方有没有价值,能不能为他所利用。 这是第一次,他也会因为妻子的那句“恨”而畏惧躲避着,整整一个多月不敢去见她。 谢翕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只用了短短数日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古怪之处,原来——他爱沈瑜。 他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他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出身于捉妖世家,最厌恶妖类,尤其是厌恶像他这般伪善且满嘴谎言的妖蛇。 然而她却被哄骗着和一个阴冷半妖结了道侣契,有了夫妻之实,恩爱情浓了整整三年。 恐怕如今醒悟过来之后,再看到他只觉得恶心。所以才能用那样毫不留恋的语气,说要与他和离。 和离…… 魔殿主位上的青年忽然重重呕出一口鲜血,而后面无表情的拭去了唇边溢出的血线。 * 看守新夫人寝殿的魔族小将,正守着门前的一株小花昏昏欲睡。 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生冷危险的气息迫近,求生的本jsg能让他迅速睁开了眼。 一边甩出致命一招,一边朝来人看去。 待看清了对方那张俊美面容后,浑身一激灵,竟然哆哆嗦嗦的要腿软着跪下。 “魔……魔主大人。” 被他唤做“魔主”的青年只是淡淡颔了颔首,口中问着,“近几日,陆仙子此处可有什么情况?” 惊吓过度的小将脸色煞白、磕磕绊绊摇头,“没、没有,新夫人就是问过几次,您的行踪。” 温柔娴静的新夫人倒是比夫人更加爱笑,对他一个末等魔族也和声细语的。 可惜看守她的小将只是一个末等魔族,怎么可能随意过问魔主的行踪。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魔主大人为何迎了新夫人进门,又将她安置在这方偏僻别苑从不过问。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魔主大人踏足新夫人所在的别苑。 想到刚刚危险迫近之时的应激反应,魔族小将忍不住冷汗直流。 就见神色寡淡的青年眉心微拧,语气冰冷道,“谁同你们说这位是新夫人?” 他这段时日心绪烦闷不定,竟没想到底下的人已经将话传到了这般荒唐的程度。 当下语气更加冰冷几分,“魔域只有一位夫人。若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一根根拔了好事者的舌头。” 听到这话,魔族小将一迭声的口中答着“是”,本就哆嗦的腿脚差点软得立不住。 谢翕挥手命其退下。 而后垂下漆眸沉吟片刻,终究是提步踏入了殿中。 临窗而立的袅娜仙子闻声转过头,见是他,眉眼都更柔婉了许多。 “谢翕,你来了。” 这声极没有分寸的“谢翕”让他感到不悦和冒犯,心头隐隐泛起一些冰冷杀意。 可是想到对方残存的那点儿利用价值,又不得不暂时按耐下去。 于是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陆仙子还记得,那日濒死之际求我饶你一命时所说的话么?” 就见对面女子脸上的笑意一滞,落寞抿了菱唇,“霜意自然记得。” 她以为重来一世,只要自己对身处黑暗的谢翕好一些,他自然会将自己视作心头至爱、待她如珠如宝。 谁知到头来,竟只是对方将计就计的一场利用。 他甚至没有打算在血洗长生门之时留她一条活路。 是陆霜意自己心中不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滴血的引魂剑下说出了那句试图求生的话。 “沈瑜知道了你是半妖之后,一定很恨你吧?” 此话一出,就见那原本眉目间还有几分温和的青年漆眸一眯,竟缓缓露出个冰冷残忍的微笑,“哦,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了?” 陆霜意只想活着,慌不择路的求着眼前人,“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劝她!长生门作恶多端,罪孽已是罄竹难书,这些话只有从我嘴里说出来才更加可信! 你信我,我能帮你劝沈瑜!她听完你的苦处后或许就不会再恨你了!” 青年闻言沉默片刻。 而后不仅移开了横在她脖颈处的长剑,甚至还非常温柔的、给吓得发抖的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风大,别寒着了。” 谢翕此人,对有利用价值的人向来温柔。 现在。 青年时隔月余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温柔清冷的气息和唇边浅笑,漆眸像两颗上等黑水玉。 他语声淡淡,“陆仙子,你践诺的时候到了。” * 虽说对于陆霜意能劝服阿瑜的说法存疑。 但谢翕心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他想着——万一呢? 万一真能如她所说让阿瑜回心转意呢?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陆霜意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不过一日,他就收到了沈瑜和离的灵信。 迫不及待打开灵信的谢翕,待看清楚上面字迹之后,那点儿隐秘雀跃的笑意就彻底僵在了眼底。 他似是不太明白一般,漆眸茫然着,将灵信上所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将那封灵信碾成齑粉。 狭长的凤目紧闭着,狠狠压下喉咙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 什么和离。 他绝对不会去境池边赴约!和离之事她连想都不要想! 此事之后魔殿封锁整整数日,连只鸟雀都不能靠近。 等谢翕好不容易平静好心绪从魔殿里踏出来的时候,外面正站着几个焦急等待了数日的魔将。 看到谢翕时,个个战战兢兢的惨无人色。 “怎么了?” 青年语气轻松,唇边甚至带了星点笑意,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妻子从长计议。 阿瑜心软。 只要他多受几次伤、多在她面前扮扮惨,她总会慢慢软化下来不忍心再推开他的。 他们的时日还多,而他绝无可能放手。 “魔主,夫人她、她……” 青年的笑意就那么僵硬在唇边。 他故作不经意般,语气间却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阿瑜她怎么了?” “夫人不知为何竟独自一人去了境池边,然后遇到了几只入了魔的梼杌兽……” 底下的魔将不敢抬头去看青年神色,“夫人她……死了。” 四周是长久的沉寂。 连风过林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有魔将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会一不小心惹怒面前的青年,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谁知青年静默良久,竟是面上有些茫然的说了句,“……原来,妖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 太久没休息,都出现幻觉了。 魔殿再一次关闭。 谢翕唇瓣惨白的躺在榻上,一双漆眸怔怔失神着。 睡一觉就好了。 过去这一晚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给自己下了最强的昏睡决。 翌日一早。 青年拖着一身被呕出的鲜血浸透的衣袍从殿中踏出来,他有些高兴的想∶这样去见阿瑜,她一定会心软可怜他,或许就不忍心再推开他了。 谁知道,寝宫里没有阿瑜。 魔域上上下下,哪里都找不见阿瑜的影子。 谢翕想到昨日的那场“噩梦”,霎时间脸白似鬼,冷汗一滴一滴从额间坠下来,他茫然失措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同一个深深溺水的人。 血从喉咙处不断翻涌溢出,已经修补好的妖丹也开始隐隐有碎裂之势。 青年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苍白着俊脸向前走着,只是想快一点找到他的阿瑜。 终于。 他在一个面无人色的魔将指引下,找到了那堵着气不肯见他的妻子。 少女无声无息的躺在千年玄冰铸就的冰棺里,身上被咬出了好几处黑黢黢的血窟窿。 凝固的血渍干涸在她的衣裙上。 谢翕颤抖着双臂,从冰棺中捧出了他的阿瑜。 苍白的唇瓣无措张阖着,忽而俊眉一蹙,那压抑不住的磅礴鲜血从喉咙处溢出,喷薄在少女冰凉雪白的脖颈上。 他一边无甚表情的流着眼泪,一边伸手去擦。 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血从他的下颌处聚集滴落,越流越多。 渐渐的,他的眼睛里竟然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血海之色。 到了最后青年似乎疲倦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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