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竹视线凝在戚庭干净利落收窄的袖口,仔细一看,他的衣袍并非全黑,某些部分不知用什么技法绣上一片翻腾云雾,隐隐约约透着微弱的银光,太暗,几乎与那片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就着云雾短暂神游。 还是心肠不够硬,优柔寡断乃大忌。墨心竹快速又认真地反省一遍最近状态,但想来想去,自己终归是要走的,受别人施舍太多,痕迹过重,万一逃跑路上留下破绽怎么办。对她来说,苍云宗不过是一处危险的临时居所。 墨心竹时时刻刻想着离开,她极力控制表情,一番思索下来,只流露出几分纠结之意,好像真在苦恼要不要收东西。 “我——”想好的措辞送到嘴边,她突然噤声,侧耳倾听,狭窄的书架丛中窸窸窣窣有些响动,离他们很近,不到片刻,立马恢复先前安静,一时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墨心竹及时又自然地改变说话方向,略微提高了声音,问,“我能不能知道原因,师兄,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想知道?” “是。”墨心竹乖巧点头,暗道,快说你本来不想这样,快说你只是一时兴起。 戚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期待的表情,表面却没显露半分情绪。 结合当下状况,他轻而易举就能猜透这份期待底下藏了怎样一把小算盘,墨心竹很聪明,可他为什么要顺着别人的意愿去解释?好比掌门成天要求他静养,可他偏要往外跑,整个苍云宗,谁又能拦他? 静养沉闷,好容易出来一遭,不管胡编乱造还是叙述事实,总要让自己开心才好。 戚庭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架上,他抬手选中一本厚重书籍:“因为看重你。” 墨心竹笑脸微僵,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问题。 * 隐匿在书架后方的苍云弟子按捺不住心中躁动,人头攒动下,一个个都开始变得不安分,他们互相推搡,沉默无声地表达不满。 九尺高的男子猫着身子,重重拧住身边人的胳膊:她是哪里冒出的女子?师兄到底看上她哪点?我妹妹难道不比她强? 被拧之人狰狞着面孔踩回去:看上个鬼啊,是看重!再说,你妹妹根本不是我们苍云宗的,她甚至没见过大师兄。 其他人陆续加入。 ——看重看上有区别吗? ——我觉得不大,但我听说这个女子来历不明,师兄别是被她外表迷惑了。 ——岂有此理,我们苍云宗大师兄怎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妖精蒙骗,啊,你再踩一下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有本事来啊,当我怕你。 “别闹了。”混迹人群的孟寒萱用口型示意众人,“怪烦人的,我都没注意师兄接下来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请,他说话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九尺高的大汉疑惑地埋头贴近书架,试图从缝隙中看出什么,然而刚一靠近,原本厚重的书籍突然被人推动,重重往他脸上撞。 好痛! 他飞速退后,撞在他脸上的书册没了阻挡,顺理成章跌落在地。 细小的缝隙骤然变大,光线从中透过,如水一般浇在众人痴傻的表情之上。 他们看见戚庭的衣襟一晃而过。 大师兄淡定地说:“不小心弄掉了,我去捡一下。” 墨心竹很配合:“好的呢。” 那一瞬间,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蹦出两个字:完了。 孟寒萱依仗自己身材纤细,飞速躲到人墙之后,侧脸看时,对面少女正好压下腰,透过空洞往这边看,与自己的视线撞个正着。 墨心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冲她挥了挥手:孟师姐好。 孟寒萱求她:好师妹,别说话,回头师姐给你带丹药,最好的那种。 墨心竹果然没有开口,她顿松一口气。 戚庭很快走到另一侧,看见那堵神态各异的人墙后,用略带惊异的冷漠语调询问众人:“你们挤在这里作甚?”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回答道—— “大师兄,真巧。” “我们来……看书。” “师父布置了功课,要我们整理各地异闻,为下次除祟做准备。” “对,就是这样。” 戚庭表情看不出喜怒,他上前一步,那群人退后三步,他又上前一步,那群人拼命后缩,可怜孟寒萱堂堂苍云宗三师姐,琼音女君座下首席大弟子,就这样被逼得无路可退,若不是用手肘支撑,她几乎要与师弟相贴。太壮了,她不喜欢这款的! 戚庭刻意忽视他们的不安,自顾弯腰拾起地上书籍,随手翻了几页,说道:“恰好在隔壁,恰好撞见我们谈话,又恰好将身后之人遮得严实,果真是巧。” 墨心竹贴在隔壁学习话术:来了,苍云宗传统,原来不止针对我一个。 大家胆战心惊羞愧低头,不怪他们胆小,被怨气侵蚀后的师兄气场太强,光是和那双黑眸对视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更别提他们现在心虚。 “巧嘛,巧合就是缘分,缘分到了,谁说得准呢,哈哈……” 一名修士语无伦次,他绝望地闭上眼:我在说什么。 戚庭将手中厚书合上:“我也觉得缘分到了,你们要整理各地异闻,我手上这本刚好派上用场。” 众人一看书名:《修真异闻志》。 它出奇厚实,整个修真界的著名事件全部收录其中。 他们眼皮一跳,只见大师兄把书往前一送:“辛苦你们,整理好后给我誊一份,下次除祟兴许用得着。” 为首的健壮男修颤颤巍巍接过书,手沉心也沉,他强撑起一张笑脸,牙齿磕磕碰碰都在抖:“顺手的事,不辛苦。” 谁编的破理由!待会儿揪出来揍一顿,往死里揍! 他们在心中咆哮:该死的邪祟,把以前那个温润如玉心地善良的大师兄还回来! “有劳。” 戚庭偶尔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不用绞尽脑汁编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坑师弟师妹。 紧接着他对书架另一侧示意,“走了。” 墨心竹幸灾乐祸看完戏:“师兄再见。” 戚庭冷着一张脸,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去。 墨心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总感觉忘了什么……噢,鞭子和剑! 可是对方已然走远,追上去也是徒劳,墨心竹懊恼地离开藏书阁,心想做人果然不能贪图热闹,会耽误正事。 罢了,时间还早,那些人此时垂头丧气,应该不会继续跟上来。 墨心竹难得空闲,她要趁此机会好好探探,人质究竟被关押在何处。 * 整个苍云宗,除了圈养凶兽的场所,寻常弟子能去的地方墨心竹都去过。 今日她佯装路过,不敢靠太近,只能往远处闲亭方向走。低沉的兽吼此起彼伏,所幸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墨心竹放心往前,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方向。 圈兽所右后方直立起一座高耸院墙,十分压抑,外面的门用铁链紧锁着,无人值守。 她在附近“赏景”,荡了几圈后,终于听见一群前来散步的女修主动提起。灰墙内原是关押密探的监房,半月前就已清空,修真界竞争激烈,今年抓住的三个全是其他宗门派来窃取苍云宗消息的密探,各家掌门被通知过来领人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真是大快人心。 墨心竹一怔:已清空? 她们说得光明坦荡,看来不是什么秘密,墨心竹于是放心上前“凑热闹”:“师姐好,我刚刚路过,无意听到你们的聊天内容,有些好奇,宗里以前经常捉到外来细作吗?好吓人啊。” 她平静地提出疑惑,其中一位热心师姐回答:“偶尔吧,入门期间最多,瞧见那里没,外来打探的修士全部关在里面,现在已经处理完了。师妹你不用担心,咱们苍云宗固若金汤,安心待着就是。” 墨心竹注意她的用词:修士,全部。 只有人族才被称为修士,魔族呢?他们会来人间,但不一定是在苍云宗地界被抓,若是从外面带进来,会被关在哪里? 她谨慎地没有多问。 整整一天,墨心竹条分缕析仔细推敲,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我怀疑他已经死了。” 站在苍云宗角度思考,祸害都要当场斩杀,除非他掌握天大秘密,否则谁愿意多留。 这么久了,说不定秘密早被撬出,掌门还能白养他吗? 墨心竹胡思乱想:“好难办,他要是死了,我便没有利用价值,多半要陪着一起死。” 山楂慌了:“怎么办,你要和他殉情了。” 墨心竹捏住它愚蠢的小脑瓜:“我今天一定把你做熟。” 作者有话说: 山楂有点脑子,但不多 ————
第20章 静观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山楂这些天提心吊胆,倒不是担心自己被做熟,它时时刻刻紧盯墨心竹,总觉得她之前的担忧会应验。可奇怪的是,除了刚开始说过几句胡话外,之后的时间里,墨心竹对待这件事并没多大反应,该修炼修炼,该睡觉睡觉,每天在藏书阁待的时间更长了,她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任务,一点打探消息的心思都没有。 俗话说,妖灵不急山雀急 山楂想:这不正常。 墨心竹看上去太平静,仿佛已经看透生死,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淡定地拿刀抹脖子:啊,我死了。 山楂羽毛都愁掉两根,它操着老母亲般的心,劝道:“还有希望,不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放弃。” 墨心竹莫名其妙,合上书,白了它一眼:“你想多了。” 静心沉思,她之前推敲的结果不对,须阎交给她的任务可疑就可疑在这里,魔族被凡间称为邪祟,那名魔族随时都会有丧命的风险,长老们怎会不知道。 可自从墨心竹成为苍云宗弟子后,他们非但没有主动联系她,甚至好像全然忘了还有这个人,一点不为那个被囚禁的魔族安危操心。 墨心竹暗自揣摩:我来之前,他是否已经被关了许久?假如没有人成功把他救出,长老们如何断定他还活着,并且继续派人前去营救?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项任务绝对不像表面那般单纯,长老们肯定是有把握人质不会受到伤害,否则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里无所作为。 之前须霍说过,他们安插在苍云宗的眼线全部是底层弟子,墨心竹想,那个魔族被关押的地方肯定极为隐秘,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知道的、如同禁地一般的存在,那些眼线接触不到更深层次的秘密,所以才无所作为,有些人至今还潜伏在宗内,如此看来,须阎他们派我出马,定是做好要我长期待在苍云宗的打算。 以上都是她的猜测,前几天深夜,墨心竹秉持着赌一把的心态用水月镜向对面求证,整个过程十分忐忑,万一她想错了,他们真的只是把她忘了,这次联系就是自寻死路,明晃晃提醒那些人“我差不多没用了,你们弄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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