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师妹。” 他想喊出声,但是声音沙哑。 墨心竹回神,浅浅嗯了一声。 宁无忧想坐起来,失败了:“我们,咳咳、我们这是在哪里?” “看不出来吗, 小黑屋。”墨心竹看见这张脸就想抽, 兄弟俩长得太像了, 于是没好气地补充,“双鲤镇的小黑屋,托宁长安的福, 我差点没命, 而你马上就要没命了。” “……” 他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无忧师兄。你这张脸好欠扁,我看着就来气, 能让我踹一脚吗?”墨心竹诚恳地说。 宁无忧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往远处挪了挪:“我也不想和他长得像, 出去后你踹他, 我帮你摁着。” 墨心竹严肃地说:“这不是简单踹几脚就能解决的问题,宁长安有病,绝症!” “……我知道。” “这个镇也有病。那路痴开了两天船,我恶心想吐不说,还被关在这里三天,加起来整整五天,一滴水都没喝,昨天听到外面的看守说,等祭司过两天出关就把你烧死,他们靠杀人祈福,还说要依照神旨处理我,我招谁惹谁了。” “……抱歉,连累你了。” “这和你一个灵石关系都没有,是他们有病,全是绝症!”墨心竹也是哑的,吼不大声,“我东西被他们收走,无法沟通外界,不知道白鹤城怎么样了,更不知我大哥和师兄他们境况如何。” “你大哥?” 墨心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脸:“我大哥身份说出来吓死你,我的身份说出来也吓死你。” 宁无忧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小心翼翼:“你不是灵族?” “表相,肤浅。我告诉你,我身份多了去,最高一层是祭司,正儿八经的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这种小地方的妖祭根本不能入我的眼。”墨心竹愤愤地说,“头一次有人拿刀捅本祭司,还是连捅!这是威胁三界和平的大罪!” “……” 墨心竹要发泄:“本大祭司单方面宣布宁长安死刑,双鲤镇主谋妖祭死刑,镇上直接参与献祭活动的百姓视情况缩短死期,其余终身接收思想、劳动改造,每人每天腿上肩上都要扎刀,最低二十刀,上不封顶,你有没有异议?” 宁无忧觉得小师妹疯了,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她,于是拼命摇头:“没异议。” “我以为你会帮他们说情。” “什么情不情的,我们只会冤冤相报,从此我都不姓宁,直接叫无忧。” 说来悲惨,要不是这个名字出生前就已经取好,他现在应该叫“无名”。 “无忧师兄,你挺叛逆啊。” “没办法,生活所迫。” 墨心竹很满意这个被生活摔打出棱角的宁无忧,仔细瞧,他的样貌其实比宁长安更加锋利,轮廓更加明显,比那副大眼无辜的温吞模样顺眼多了,最重要的是,不黑心。 “有力气起来吗?”墨心竹扶了他一把,骂骂咧咧,“要不是我对付怨灵用掉太多力气,真以为有机会捅我,现在居然还把我关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用的是粗麻绳,蠢不蠢。” “他在镇里长大,出去之后基本待在苍云宗,朱明峰的修士埋头丹药医学,没机会接触更多东西,这里的百姓更是如此,除了祭司……额,是妖祭,无人修炼。他们对修真界的事情没有清晰的认知,而且过度依赖神明,以为处在庇护之中就能万事大吉。” 宁长安的迷魂药粉确实有效,这是他在朱明峰潜心研制出来的,背地里拿曾经欺负他的修士做过试验,只需一点用量,酸软无力,欺负他的修士修为不深,因此他忽略了墨心竹与普通人之间的体质差异,对她的实力和背景也是一知半解,匆匆瞥见的是她被怨灵打飞的身影,只当她比上次见面强了一点,为此还谨慎添加部分药量。 墨心竹冷哼一声活动手腕,伤口没有处理,好在生灵之剑渡给她一些力量,加速了她的恢复。她现在可以使用术法,但是依旧疼,双鲤镇祭司实力不明,她需要继续调息。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墨心竹装模作样套上绳子靠在角落。 门开了,进来一对中年夫妻,衣着华贵,但是细看之下面料有些旧,二人看到宁无忧时满脸厌恶,相似的容貌让墨心竹一眼确认他们身份,是宁无忧的父母。 看眼神,他们想说的是“你这个逆子”,不过所谓的凶煞之命让他们退避三舍。 宁无忧靠在一旁不说话,墨心竹看见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同样一脸嫌弃。 宁氏夫妇转眼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讶异一闪而过。他们原本不信宁长安说的话,他们的神为何会与外人亲近? 现在一看,墨心竹送来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关了几天不但没死,反而能平静地与他们对视,可见神明垂怜。 宁氏夫妇对视一眼,点点头。没有放人的意思,招手让下人送上一碗捣烂的草药。 墨心竹掀起眼皮看到一碗颜色黑绿气味诡异的药糊。 宁母上前一步,态度还算温和:“这是牛嚼草,敷上能够缓解伤痛。” 墨心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什么嚼? “大祭司尚未出关,没有他授意,我们不能放生人外出走动,只能先送一碗药草表示歉意。长安他还小,不懂分寸。” 墨心竹惊呆了:“他捅我的时候劲儿可不小。” “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我们已经说过他了。” “说?”她拔高音调,“我差点死了。” 宁母上下打量:“这不挺好。” 墨心竹火都上来了,一脚把碗踢翻:“你让他滚过来,我也往他身上扎几刀,看他好不好。” 黑绿的草糊直接泼到外面,药碗从台阶滚下,碎成三瓣。 宁母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表面乖巧的墨心竹会突然爆发,连忙退到宁父身边,宁父厉喝:“姑娘,我们念你是客,不要不识抬举。” 墨心竹说滚。 “要么现在弄死我,哦对了,你们肯定怕神明怪罪,没有胆量弄死我。” 她说对了,宁氏夫妇停留时间有限,没再多言,脸色极差地退出去,宁父临走时为了发泄怒火,还想踹宁无忧一脚,被他迅速躲开。 “孽障!” 正要发作,守卫不允许他多生事端,木门重重压上。 宁无忧刚刚躲了一脚,脑袋又开始发昏,他有气无力地说:“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听不进去别人说话。” 墨心竹仰头感叹:“长见识了,须阎都没他们气人。” 宁无忧问:“须阎是谁?” 墨心竹还是那句老话:“说出来吓死你。” “我承受能力一向很强。” “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以前气惯了,现在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墨心竹点头表示理解:“可你马上要被烧死了,好像一点不怕。” 宁无忧手指动了动,上面冒出一簇火苗:“说实话,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火,之前宁长安纠缠我好久,去白鹤城之前,我才答应他一起回老家,我不怕回来,只是不想。后来被缠烦了,想着干脆回来在祭司头上放把火,烧了他那蓬乱糟糟的头发。” “烧,必须烧。”墨心竹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等我出去,一定要把这个镇子搅得天翻地覆。” * 双鲤镇的百姓一连几天都围在灵船四周探究。 船舱中放了一把长剑,没有修为的人无法靠近,就算是宁长安,也只能把旁边的墨心竹移开,动不了剑。 还有那些从她身上收缴来的东西:一条长鞭,一根缠住银铃的手链,中间是个四方小硬块,乍看上去像木头。 宁长安拿到屋里给他们解释:“这是储物灵器。” 许多重要的东西下了禁制,只有主人可以取出,剩下的哗啦啦往外一倒,仍像小山一样堆叠起来,他们一样样捡来看。 “长鞭是武器。” “这张是符纸。” “这是丹药,我在苍云宗学炼药,作用很多,可以治伤,还可以增长修为……”宁长安兴奋地说着,抬眼却看到父老乡亲正在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自己,他声音渐低,意识到自己多言。 “长安。”从小黑屋转到此处的宁母温声细气地说,“你在外面停留的时间太久,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回去让下人伺候你沐浴,好好地睡一觉。” “是。” 宁长安没有反抗,他从小就听话。 但奇怪的是,原以为自己回家之后就能彻底放松,目光扫过这群对着丹药符纸窃窃私语的百姓,和想象中不一样,他千辛万苦出去一趟,回来后好不容易升起的优越感在这群人面前荡然无存,他心中没来由升起一丝烦躁。 “梳妆镜?还挺别致。” 宁长安转身要走,看见有人拿起一面镜子。这是墨心竹的水月镜,回魔族后便没了效用,她就当普通镜子照,随用随取,没事拿来摔着玩儿。 宁长安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他记得有位师姐曾经特地跑到墨心竹房里偷镜子,那位师姐后来被证实是魔族细作。而他曾向墨心竹表达过善意,但她十分谨慎,从未向自己透露半点内容。 宁长安随口一说:“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说不定与魔族有关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宁母吓坏了,连忙让他闭嘴。 人群躁动。 “不可能。” “神明怎会亲近与魔族有关的邪物。” 宁长安赶紧说:“是,我太累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 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辈语重心长:“这才像话,长安啊,你是天选之子,切记不可与邪物为伍。等大祭司出关,他会让神明赐福于你。” “你们看!”人群一惊一乍,老者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又听他们喊,“这面镜子在发光!” 宁长安忽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但刚才的呵斥让他心中郁闷,想着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家里有珍馐和软床,娘亲说得对,他出去太久,应该好好休息一阵,于是转身离开。 他走后,水月镜啪一下掉到地上,一群脑袋挤在上方看。 “怎么回事?” “大祭司没出关,我们也不知道啊。” 老者拿手杖拨弄一下,里面忽然幻出一道人影,接着传出女子的声音:“少祭司我找你好久了,你在哪里?还好吗?” 双鲤镇的百姓看见女子长着一双蛇瞳,惊得一蹦三尺:“妖怪!” 巫噬月莫名其妙看着幻象中一群人,没见到墨心竹,而眼前这群人显然没什么见识。 但她是谁?枯榕手下得力干将,上天入海、摸爬滚打、千锤百炼,随机应变的本领早已练就得出神入化,此情此景,她不动声色地说:“不是妖怪,我是镜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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