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有没有、有没有……” 丁曦张了张口,然而刚开了个头,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顿在了那里,再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游泽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悲哀的神色,接着很轻地点了点头。 丁曦看着他,眼里的冰冷骤然破裂,转瞬就变成了一种让人心疼的无措和茫然,随即她像是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脚跟撞得木桶咚地一声响。 几乎是瞬间,丁曦的青衣就被溅出的热水浇湿了。 但她毫无知觉,有些脱力般地将纤细的手臂撑在了木桶的边缘,躬身弯下腰,整个人露出些狼狈—— 游泽看着她,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心疼。然而他终究不能说些什么,只是用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曦姑娘,节哀。” “在哪里?”丁曦弓着身开口,一向镇定冷静的声音都在发着抖,像是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我师父的……尸身,葬在哪里?” “苍鳞山西峰。”游泽轻声答,语调温柔至极,“掌门当时发现了剑鞘,猜想秦堂主可能就在附近,于是就命人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苍鳞山西峰找到了秦堂主的……尸骨。” “西峰……”丁曦忍不住抬起头,有些恍惚的呢喃,“西……对着西境的平邺山,是么?” 平邺山、平邺山…… 又是平邺山。 她师娘、以及丁符的尸身,都葬在那平邺山。她残损的记忆就是从那里开始出现断裂,有关那里的每一段模糊的记忆,都是她此生的炼狱。 她忽然闭了闭眼。 那张清妍好看的脸掩映在晦暗的灯光下,露出的神色分明已近崩溃,然而她死死地咬着唇,连半滴泪都没有落下。 而丁符似乎被吓傻了,那玉佩一动不动地挂在丁曦腰间,荧光猝灭,真正像个冷冰冰的死物。 良久,屋内只剩下默然。 又过了许久,游泽开口,很轻地喊她:“丁姑娘。” 丁曦抬头,露出的神色让他跟着蹙了下眉。 接着,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很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西境,入地狱鬼门,把他的亡魂带回来。”
第9章 梦幽 丁曦有很久没有做梦了,然而今晚,那些被她忘掉的回忆又一次在梦里出现了。 那是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她那时有多大?十二岁?还是十一岁?她不记得了。 因为记忆残损的缘故,有关那些年的记忆是片段的、模糊的,于是在梦里出现的时候,它也是模糊不清的—— 但每一个片段,都很漫长。 意识渐渐模糊,她被困在这些梦境里,一点点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有的时候,她奔走在一处茫茫的冰面上。 四面都是彻底的白,远处的天与地紧密相连,几乎叫人分不出边界。而她是无边白色里的一个小小的蝼蚁,正在飞快地向前跑着。急促的喘|息声与风声在她耳边回荡,而哪怕双腿脱了力,还在疯了似地向前跑,仿佛身后有无数洪水猛兽要生吞活剥她一样,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扔掉背上背着的那样东西。 而有的时候,她躺在一处坚硬的地面上。 身后是一处恢弘的殿宇,一眼望不见顶端,而低下头,脚下是由白玉铺就的石阶,绵延数里,几乎看不清尽头。在她身前的石阶之上,躺着无数森然的白骨,白骨之下又淌着无数猩红滚烫的血,那些血浸透了她的衣衫,而在她周围,地狱一样的火光正在遍地焚烧。在这火光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朝她走来,在她仰头看向他的时候,对她挥起鞭子,一下、一下,打得她灵魂都在抖,而她却仍在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什么东西不放。 无数个这样的片段记忆交缠在一起,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回想起来,然而却总是看不清自己背上或者怀里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次,在今晚这一次的梦境里,她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 那是一具小小的骸骨。 骸骨破碎不堪,森森白骨上布满了火舌烧出的焦黑,然而她死死护着,仿佛那骸骨连着她的性命。 她在梦里无数次抱着那骸骨恸哭,泪水无声地落下来,她无数次地张着口喊着的一个名字。可她总也听不清那个名字,怎么着急都听不清。 于是抬起纤细瘦弱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好用手的触感拼凑出那两个字。 终于她发现,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上下两个嘴唇微微张开、又轻轻合拢,很熟悉地,就能被她念出来。 那是她无数次喊出来的两个字—— “阿符——” 丁曦惊叫一声,忽的从梦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抬手伸向自己的腰间——还好,玉佩还在。 跳到喉咙里的心脏咚地一声落回原处,丁曦坐在那里,许久,梦里的那种强烈的情绪才随着她的清醒消退下去,又过了好半晌,她才从那种极度的恐惧里回过神来,恢复了平静。 玉佩中的丁符像是被她惊动,先是迷迷糊糊地应了她一声,接着有些困顿地开口:“姐你醒了?”他声音懒懒的,听起来也像是刚醒不久,“外面天还没亮呢,估计眼下才刚过丑时,而游公子说要到下午申时才能到西境呢,姐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他一说完,丁曦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昨日他们找到石墓里的剑鞘之后,便离开了乾阳镇。她被游泽带着去了镇上的渡口,游泽告诉她去西境必须要走水路,于是她跟着上了船。 所以眼下,她是在一条长宁河的渡船之上。 那游泽呢?他现在在何处? 四周有些昏暗,只在她手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只小小的蜡烛。借着蜡烛晃动的烛光,丁曦环视一周,在这狭小的船舱之内并未看到游泽的人影,于是她起身,抬步出了舱门。 掀开门帐,温柔的夜风朝她刮过来,轻轻地裹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丁曦顿住脚步,在风里抬眼,看到月夜的船头那侧,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 她忍不住止住了呼吸。 一望无垠的水面之上,那人背对着她,只身立在船首,显出几分不真实的寂寥。 恬淡如水的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像是轻轻覆上白霜的松树,摇晃着在他衣襟上留下几处斑驳不清的影子。微风拂来,掀动他宽大的袍袖,雪一样的衣袍与这浩渺的粼粼水光交相辉映,显出梦一样的不真实。 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回首望向丁曦,疏朗俊雅的眉目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曦姑娘。”游泽轻轻开口,声音比月光还要柔和,“你醒了?” 丁曦看着他的脸,眼底有一瞬的恍惚,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对方对她的称呼。 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在她心里冒出来—— 她是不是见过这张脸?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但……但她又为何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好将眼底的那些涌动着的情绪压下去,最后终于恢复了镇定。 “游公子。” 片刻后,丁曦张口,睁开眼朝他微微一礼,声音被她压得格外疏离冷淡,“我们到哪了?” 游泽察觉到了她方才神色里的异样,但终究没问什么,只轻声答:“混沌之地。” 他话音落下,原本还在玉佩中犯困的丁符猛然惊醒,有些突兀地啊了一声,接着他语气惊喜地道:“混沌之地?是传闻中的那个六界共存的混沌之地么?” 他记得从前师父同他讲过,除却分立在东、西、南、北四境的四大修仙门派之外,在这九州大陆的正中央,还有一处极为特殊的地方,乃天下生灵共生之地,名为混沌之地。那里四面环山,中抱平原,这混沌之地便位于这巨大的平原之上。借着这般特殊的地形,混沌之地得以蕴积了天地间最为浓稠的灵气,故而是万物共生之地。人、妖、鬼在此地共存共生,时而交恶缠斗,时而和平共生,因此极为混乱。 而横贯九州大陆的长宁河,便是自西向东,从这混沌之地的中心腹地穿流而过。 想不到眼下,他居然有机会亲自到了这里! 说完,丁符似乎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周围,但很快又发现,虽然他们此刻已经到了混沌之地的中心,但由于长宁河极宽,四面又飘着雾,根本就看不清河岸两侧的相貌。 他瞬间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哎,可惜了,我还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闻言,游泽似乎轻笑了一下,柔声安慰道:“无妨,总有机会能去的。” “真的吗真的吗?那公子的意思是,以后会带我去吗?”丁符突然笑起来,语调高了几分,听上去,叫人似乎能看到一个面带狡黠笑容的小小少年,正雀跃地在那里欢呼。 见游泽只是笑着看着他,少年愈发兴奋得道:“那,游泽公子,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啦?哎呀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劝我姐姐和我一起去,那样我就能跟着你们好好在那儿转一转喽!” 正笑闹间,原本面向前方的丁曦忽然脸色微变,低喝着开口道:“噤声。” 她突然出声,吓得丁符顿了一下,正想问怎么了,便注意到丁曦的视线似乎正定在前方某个位置,于是他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 只见极远处的河面上,有一阵不大起眼的猩红的光亮,正随着水面晃动而若隐若现,使得那处的水面呈现出几分殷红色。 丁符看了半晌,有些疑惑地皱起眉,问:“那是什么?” 游泽也跟着朝那里看了一眼,随即答道:“是祭河阵。” “祭河阵?那是什么东西?”丁符语气疑惑地看向他。 “一种妖族的古阵法,通常被布置在水面之上,每日子时开启,日出则隐退,专用于捕杀渡河生灵,以献祭给河底的蛟龙。而因为蛟龙一族素来以河神自居,因此祭河一词的原意是指祭祀河神。”说着,游泽略微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此阵凶险异常,且是个能随时变换方位的活阵,一旦触发,极有可能触动河底的蛟龙,我们必须绕道走避开它。” 说着,他看了一眼丁曦,二人相视点头,跟着同时向上一跃,一前一后停在了半空中。 丁曦凝眸片刻,反手抽出浮游剑,借剑气指引向下一划,同时倏地闭上了眼。 原本时刻萦绕在耳边的那些潺湲的水声、轻柔的风声,随着闭眼而忽然消失,四周变成一片寂静,接着,双眼的视觉渐渐融合在听觉之中,周围万物以一种奇特的形态被她“看见”了。 丁曦闭着眼,开始了一次特殊形式的“探灵”——探山河脉。 山河气息,就好比人之呼吸,一起一伏间皆富有一定韵律,因而能被探灵之术隔绝在外而不扰人视听。而法阵,则是一种引聚灵气的特殊方式,一旦成型,必然会引起某一处山河的气息比别处要浓厚,因而无法被探灵之术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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