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生顿了一瞬,接着面色显出几分惊喜,朝着她躬身道:“果真是丁姑娘!”他顿了顿,又侧身让出前路,朝着丁曦道,“丁姑娘请随我来,我带您去取那样东西。” 丁曦颔首,随即跟着段生朝前走。身后的丁符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游泽,见他看着段生没有说话,于是和他一起提步跟了上去。 段生带着他们一路往北侧走,不出片刻,几人竟到了一处榕树之下。 这榕树虽极为高大,但只有一株,并无连根,就这般孤零零地立在奈河北岸,如云一般的树冠如华盖伸展,任由树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段生带着他们走过去,末了在树后的一处树洞那侧停下。他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丁曦一礼,道:“丁姑娘,到了,东西就在这里。” 丁曦顺着他的指引抬眼看去,发现这榕树的枝干粗壮得骇人,足有四五人环臂合抱之大,那树洞正开在枝干上,看上去足足有一人高,里面漆黑一片深不可测,但看上去却并不显得突兀,仿佛是这榕树生来便有这树洞,与树干融为一体。 她看了那树洞片刻,未动,只漠然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等他解释。 段生先是怔然,接着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东西就在这树洞内——另外忘了说明,此树不过是一处障眼法,其内并无危险,但上面有禁制,只有姑娘一人能进去。”言及此,他又顿了顿,道,“除此之外,除了那样东西,那人还有些别的留给姑娘——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人并没有告诉我,还得姑娘自己进去看了才知道。” 闻言,丁符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前的丁曦伸手拦下。末了,丁曦略一蹙眉,神色冷淡地看了段生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凝眸端详了那树洞片刻。 思忖片刻后,她抬步便要走进去,却又被丁符一把拽住了袖角。 “姐。”丁符开口,见丁曦侧眸看向他,神色是如常的冷淡安然,他犹豫片刻,末了松开手,只接了句,“……姐你小心,我和游泽哥哥在外面等你。” 丁曦神色微动,抬眸看他一眼,末了神色冷然地略一颔首,缓声答了句:“好。” 言毕,她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树洞之中。 丁符看着她的身形消失在漆黑一片的树洞里,有些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接着他看向身侧的游泽,略带担忧地道:“游泽哥哥,我姐姐会没事的,对么?” 游泽安抚地朝他勾唇笑了笑,但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原本温润的神色因此而显得有些凉薄起来,接着他侧过眸,转而望向一旁的段生。 段生被他幽然的目光看得一顿,有些下意识地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游泽却并未再看他,末了收回视线,轻轻地垂下眸,纤长的眼睫温顺地低垂着,掩去了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逝的猩红。 一旁的丁符对此毫无察觉,只带着担忧的神色,专注地望着那漆黑到有些诡异的树洞。
第17章 如梭 树洞之内。 丁曦方一踏入其中,便进入到了一处幻境之中。 幻境里是与外面鬼界全然不同的景象,四面寒风呼啸,眼见之处都是茫然的白,唯有飞雪不断地飘落下来,带来砭骨的寒意——俨然,这幻境之地已入凛冬。 丁曦抬眸,眼见那落下的飞雪极细,盐粒一般,簌簌地砸在她的肩上,又在顷刻间化为一片氤氲的水渍,接着缓慢地渗入了青纱之中。 丁曦看着这般细腻而真实的画面,几乎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这幻境,不简单。 所谓幻境,其实是所有障眼术法的集大成者,也即是利用灵力造就的一场感官错觉,其目的便是要让进入幻境之中的人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都是真实的。虽然看着再神妙,终究也不过是障眼术的一种,只要悉心去找,就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寻到破绽从而破解。 因此,一般而言,破绽隐藏的越深,幻境也就越真实,入内者也就越容易被幻境所迷惑。 但由于布置幻境对造阵者的修为要求极高,通常很难有人能修成此种术法。而显然,设下丁曦所在的这处幻境的人,不但成功练就了此术,还是擅用此术的高人。 以至于,就连是一粒空中飞雪,都能让人感到如此真实。 而除此之外,另一个能看出这幻境不简单的地方,在于四周的景象。 通常而言,布阵者会将幻境景象设置得尽可能复杂诡谲,好将破绽掩藏起来不易叫人察觉,但眼前这幻境不同。丁曦抬眸远望,所见四面都是茫然无边的白,似是某处宽阔的湖面,在凛冬之后,结了冰的湖面被白雪覆盖,雪色大肆铺开,延伸出广袤无垠的边界与天界相接,天地白得浑然一体。 即使这景象般简单,仍是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反倒生出一种无限空旷之感,仿佛眨眼入了另一处人间。 而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侧落下,带着空茫的泛音,低声道: “你来了。” 话音落下,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且带着极度的冷然,虽然说出的是句疑问,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丁曦听完后忍不住蹙眉,觉得这声音乍听起来有些耳熟,然而思忖片刻后,却未曾回忆起来,便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却答非所问,只道:“此处并非寻常幻境,而是一种名为‘如梭’的幻术,能重现记忆之中的种种片段,所见所感,都是你的过往经历。” 言及此,那声音顿了顿,无边飞雪飘然落下,随着风声四散开来,又悄然落下,那声音接着道:“阵法开启,你已成为阵中人,此时是为千年之前,凛冬落雪之时。” 话音落下,丁曦正要蹙眉问些什么,然而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眸,在远处苍茫一片的雪地上,看到有个人正从远处向她走来,穿过一片无边的白色,披着满身飞雪停在了她五步之外的地方。 丁曦凝神,看向来人的脸。 ——是个容貌冷绝的女人,一身素色的广袖长裙曳地,头上戴着繁复的发饰,流苏步摇叮当作响,在她从容缓慢的步履间摇曳生姿,她眉眼清丽,眸光淡漠,立在那里的样子,像是踏雪而来的画中仙人。 隔着无边飞雪,女人看向丁曦,那张薄唇微抿着,露出与丁曦如出一辙的冷然神色。 而细看下去便会发现,她的相貌确实与丁曦极为相似。 丁曦记得这张脸—— 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师父秦兹的画像里,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破碎的梦境里和模糊不堪的回忆里,每一次,都像眼下这般无声地看着她,目光清冷,却又分明带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是她如今的师娘,是她真正曾教过她医术的师父,亦是潇湘剑的第一任主人,潇湘子。 雪粒化作飞雪,鹅毛大小,在狂啸的风声里盘旋,愈显轻盈。 良久,那女人张开双唇,声音随着清冷的飞雪一同缓缓落下,唤她“丁曦”。 丁曦。 不是曦儿,也不是徒弟,而是像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一般,喊她“丁曦”。 那声音落下的刹那,丁曦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眼里淌出,但除此之外,她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惊愕,也没有疑虑,只是无端有种恍然的悲意。 但事实上,她并不感到悲伤,甚至比平常还要平静。但是—— 为什么要哭? 丁曦听到有声音这么问她,但已然分不清问的人是谁。因此她神色愈发茫然,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身下那双被雪浸透了的腿突然动了动,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推着向前走了起来。 一步、一步。 雪越下越大,丁曦被染了一身白,她走得极为缓慢,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抖起来。忽然,有奇异的幻象随着她的步履而出现,像是某种回溯记忆的咒术一般,每往前一步,她就变得年少一些、眼中的稚气多一些。 从少女变成孩童,青衣变为褴褛,腰间玉佩化作了背上的一具森森白骨——那是丁符的白骨。 是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的、死也不肯丢弃的白骨。 她背着白骨,懵懂地停在女人身前,看着女人俯身下来,那双眼里的冰冷像雪水一样化开,女人笑起来,轻轻的唤她: “丁曦……”她说,“我的丁曦。” 女人的声音分明是冷的,却又格外温柔,轻轻地低语道:“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娘亲? ——可她的娘亲,不是早就死了么? 丁曦懵懂地抬头,满眼都是无措和茫然,一阵寒风从她额角拂过,女人金色的长袖飘摇飞起,她伸出素白的双手,俯身缓缓碰上丁曦稚嫩的脸。 相触的刹那,灵魂仿佛被点燃了,神志跟着灰飞烟灭,陈旧的记忆如潮掀起—— 小小的丁曦看着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再冷然,而带着温软的稚嫩。她喊她:“师父。” 话音落下的刹那,潇湘子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抱离了地面。紧跟着,温热的怀抱贴上了她单薄的背脊,使得早已习惯了寒冷的她忍不住抖了一下。而随着被向上抱起,眼前的景色也倏然晃动起来,转瞬间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这景象如此奇特,以至于丁曦在抬眸看去的下一刻,就忍不住豁然睁大了眼睛。 ——他们居然到了云端之上! 那道声音沉默了许久的再一次在她耳侧响起,低声道:“此处为仙界,是为九霄云上,南天门之外。” 果真是仙界? 四下望去,到处都是云层,且那云层极厚,带着灰蒙蒙的黑,如浪涛一般在身下滚滚翻涌着。而远处的天际,闪电伴随着雷鸣声而动,时有猝亮的光线撕开云层,又在转瞬间猝灭下去。 而抱着她的潇湘子,脚下正踩着一条巨大的、带着苍色花纹的蛟龙。 那蛟龙的身形在云层间时隐时现,看上去大得骇人,单是两侧的龙角便足有一人之高,但并不因此显得笨重,反而身形极为敏捷,正带着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在云间穿行。 不多时,那蛟龙忽然停下,潇湘子带着她纵身落下,到了一处玉台之下。 那玉台极高,矗立在云层之上,形状恢弘肃然,如同某种行祭祀之礼的祭台。潇湘子带着她朝另一侧走去,她发现那一侧下面连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渊堑。 而在那深渊之后,于虚空之中立着一处石碑,上书“诛仙”二字。 潇湘子在石碑前止步,俯下|身,重新将她从怀中放回到地面。背对着的视野得以变为正视,丁曦转过身,在不远处的玉台最高处,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该怎么形容这种身影? 那纤长的脊骨分明是单薄的、脆弱的,却又带着藏不住的韧劲,像是不可催折的青竹,屹然立在那玉台之上。无数狂风从她身前呼啸而过,吹动她满头的白发随风而动,衬着一身长袖曳地的苍红长袍,显出庄重肃然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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