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实在未曾料到的是……”他在剧痛里喘息片刻,嗓音愈发沙哑低沉,“我那从来温良如玉的师兄,却早已不再是当年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如今,他不但丢失了所有记忆,甚至还身负上古恶咒,被妖王姬肆引.诱入魔,成了嗜血暴戾的妖帝,以至于他见到我之后,便是、便是不由分说地要杀了我……” 话至此处,丁延堂终于回过神来,霎时间他脸色大变地似是想起了什么,然而刚要开口却又听得游祈继续道: “因此我报仇未成反被重伤,整个人奄奄一息,濒临死亡。至于后来我能侥幸逃难至此,只因、只因有这穷奇拼死相护,而并非、决非是我与妖帝勾结,蓄意为之。” “所以诸位。”他再次扯住丁延堂的衣袖,抬头望向身前仍是满脸茫然的弟子们,神色恳切地道,“此前有关妖王出世并非虚假流言,六界动乱已近在眉睫,若想活命,唯有一个字——逃!” 这一句落下,游祈才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停了下来,他拽着那袖子,一边咬着苍白的双唇露出几分痛色,不知是因着眼部伤口还是由于方才所说之事。一时间除却他沉闷的呼吸声,周围仍是一片死寂的沉默,许久,才听得离他最近的丁延堂率先开了口,却并不是质问为何要逃: “你是说……你去了苍鳞山?” 丁延堂看着他,语气不知何时多了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似是陷入了什么惊惧之中,以至于提问都变得犹豫异常,待他点头许久后才接着道,“那既然如此,你有没有……有没有遇见过……” 遇见过谁? 游祈吃力抬眸,望向丁延堂微微颤抖的双唇,良久,才听得他吐出那末尾几字。 “……遇见过我家小女,丁瑶。” 丁瑶? 游祈怔了一瞬,接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忽而一顿,随即竟是陡然沉默下来,像是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又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丁延堂急切地看着他,冥冥之中在他的反应之中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在面上露出几分慌乱,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对方答话。这安静过于突兀,以至于一旁的方青都回过神来,露出诧异,然而正当游祈再要开口时,忽而被一声巨响给打断。 轰然一声,尘埃四溅。 刹那间所有人下意识循声回首,抬眸朝着身后十步之外的屋顶之上望去。却见那里的黛青的瓦楞正簌簌晃动,烟尘飞起一片朦胧,而在其后的视线可及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红衣女子。 所有人皆是一怔。 再抬眼细看,却觉那女子极为年轻。她手执长剑,身姿窈窕。即使隔得远了,也能瞧出那飘摇红衣掩映之下的面容是何等出尘,姣好眉眼间神色淡然,仿若眸中藏着一盏雪月,半抔霜华,冷极了,偏又美得惊心动魄。 好似天降神女,恍如幻象。 一时间无人作出反应,像在犹疑眼前幻象是真是假。只待片刻后尘埃散去,那屋檐上的红色身影自行落下,提剑而行翩然从容,衣袂如绯色流云般摇曳着栖息于地,朝着众人缓步走来。 直到隔着不远不近的十步,女子兀自停步,未再上前。 ——然而这般距离,已然足够众人看清她的长相,认出她的身份。 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人的长相太过卓绝,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太叫人意外,以至于十步外的人群中无一人回过神来。反倒是看不清来人的游祈最先作出反应,他睁着被血水糊成一片的左眼顿了片刻,接着忽而变了脸色。 “是你?!” “不,这怎么可能?你、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明明……”他语气愕然,满脸都是扭曲至极的惊悚,仿佛望见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接着像是忽而反应过来,猛地后退数步,一把拽住了丁延堂的右臂,悚然大叫起来—— “快逃!师叔,你们快逃!” 然而这接连的催促之下,原本已被他打动了的丁延堂却迟迟未能回神,直到良久后,他的右臂被游祈攥得疼了,才终于魂魄回体似地动了动双唇。 然而他一开口,却并不是愕然的语气,反倒带着分明的欣喜之意,朝着那女子哑声唤道:“……曦儿?” 这一句轻得好似试探,连带着尾音都有些抖,眼见眼前人没反应,丁延堂顿了顿,没顾身侧游祈的阻拦,也没管身后面露愕然的众人,便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一步,追问道:“你……你真的是曦儿?你不是……” ——不是什么? 丁延堂未能说出口,然而游祈却已然懂了那其中的未尽之意。电光火石间,他记起那前不久有关北境医神的传言,传言道,医神丁曦为了救一人而只身前往东境妖族,最终却被妖帝所囚,成了近似于掌中玩物的妖族帝后。 但这些传言似真似假的都未曾言明的是,丁曦所救之人是她的亲生弟弟,也未曾道出,丁曦被封帝后之时,曾被人种下了控制神智的妖族恶咒。因此众人之中,唯有恢复了记忆、又亲身经历过的游祈知晓,眼前这人早已不是众人所认识的那面冷心善的北境医神,而是一位身手灵力远胜于丁曦、却因失了记忆而性格大变、杀人不眨眼的陌生女子。 思及此,游祈于是再一次伸手想要阻拦丁延堂,然而他甫一出手,身后的方青却会错了他的意,误以为他是要伤人,于是慌乱之间,方青竟是一边大喝“放肆”,一边提起剑柄,朝着游祈的后背狠狠一劈! 一声闷响之下,剧痛陡然袭来,游祈猝不及防失了力,整个人猛地跌倒在地,他下意识回首看了方青一眼,末了却没说什么便回过头去,仍是不顾一切地拽住了那身前人的袖角。 “师叔!”他忍痛开口,语气哀戚,一边艰难地向上伸着手,姿势几近匍匐,“师叔你别过去!她、她不是丁曦,她是妖族帝后,她会杀了你啊!” 最后一句落下,丁延堂终于回神,整个人狠狠一顿,接着他猛然回首,面带愕然地诧异道:“你说什么?” 见对方有了回应,游祈心下一松,便顾不得他惊愕面色之下隐含的其他情绪,只匆忙道:“师叔、师叔您听我说!您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仍旧是丁姑娘的模样,但她不是丁姑娘。她此刻身负杀伐判,神智已被美人劫所控,一举一动皆非出自本人意志。而控制她的那个人,正是——” 然而他话音未尽,却被一声轻唤打断。那不远处原本沉默着的红衣女子忽而开口,用向来清冷的声音低声唤了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师叔”。 丁延堂蓦地一怔。 却见那红衣女子略略挑眉,隔着不远的距离冲他极浅地勾了下唇角,叫那张令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浮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原本,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然而却因着鲜少在那张素来神情寡淡的脸上看见,于是虽只有这一瞬,却足以叫那原本就色泽艳丽的眉眼生动起来,与那额前的血色花钿熠熠相映,几乎是到了惑人心神的地步。 于是丁延堂望着那张脸,忍不住有些发懵,他张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忽而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刺啦一声,好似血肉撕裂,又好似筋骨崩折,诡异非常。 好半晌,他下意识地循声低头,却见浮游剑不知何时早已出现在他眼底,雪白剑尖自他胸口横穿而过,隔着滚烫的猩红,照出了他那张神色茫然的脸。 ——寒锋沥血,一剑贯心。
第50章 生如死|之六 转瞬。 皮.肉被生生刺.穿,莫大痛意在须臾的僵木之后陡然袭来,刹那间血流四溅,剧烈的喘息声自丁延堂口中冲出,他忍不住陡然睁大了双眼,脸上泛起了几近扭曲的惊愕神色。 “你……”他张着口,脸上的血色如退潮般消散,很快就成了一片骇人的灰白,刚吐出一个字,跟着便整个人都不稳地晃了晃。 这一晃,刺在他背后的剑鞘跟着向后一倒,冷不防碰到了他身后人的手臂,终于使得尚处在惊愕之中的游祈陡然回神,接着游祈反应过来,扯过一旁方青的手:“快!快用杜灵术护他心脉!” 这一声催促带着几分命令之意,然而这下方青却未再如之前那般斥他“放肆”,竟是下意识地跟着照做,顺势从被他按着的那只手中捏出一道杜灵符咒。 柔白的光亮自他指尖亮起,照得丁延堂面色惨白渐生死气,也照得方青一脸神思恍惚。直到片刻后那喷溅而出的血流被止住,丁延堂在剧痛之中一点一点失去了意识,方青终于回神,再次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女子。 却见那女子神色间未有丝毫动容,仍是如方才一般浅笑着,略略歪着头,用不动声色地目光望着几人慌乱的动作,似是在看什么有趣之事。 妖冶艳丽的血色花钿之下,那双银色的眸子轻飘飘地与他视线交错而过,只一眼,方青的脸上便一点一点泛起了恐惧之色,接着这才逐渐在对方那张原本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之间,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却又分明存在的漠然与杀意,很快,一股巨大的寒意自他心底升了起来,叫他遍体生寒。 这个人……这个人绝不是丁曦师姐。 师姐从前虽然性冷,但其实是最为良善之人,她从来不会用这般神色看人,更不会……更不会要杀害师父。 所以,她……到底是谁? 方青僵在原地,一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一边又渐渐回想起了方才游祈所说的那几句话,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忍不住发起抖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游祈见他手中的杜灵符已成,便很快出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音,再次厉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不信我么?”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低斥叫方青狠狠一颤,接着彷如大梦初醒一般,他自恍惚中回过神来,侧首望向游祈,听得对方再次催促道:“快走!趁现在我还活着,你快带着延堂师叔和众人离开这里,我来替你们拦住她,快!” 说着未等方青回神,游祈率先捏出一道抵御法阵,微弱的灵气自他指尖涌向地面,汇成一道繁复纹路,将所有众人一应笼了进去。 呼啸的风声随着灵阵翻涌而起,拂开了游祈身后的长发,万千青丝翻飞如练,少年仰起一张满是血泪的面庞,将单薄的身躯挡在众人身前,一时间,竟有了几分超脱众生的悲悯神意。 似是被那神意所撼动,在阵法开启的刹那,方青一边与身后众人一同召出传送阵法,一边忍不住开口道:“游掌门,救命之恩,多谢……” 他的话音被汹涌飞过的风声吞没,游祈猜出了他未尽之言,没再回首,只一字一句肃然道:“不必谢。” “——今日我游祈替父偿罪,是为因缘报应,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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