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垂眸,望着怀中那只毛茸茸的幼狐脑袋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汽动了动,哭得盈盈的眸子缓缓睁开,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再一次钻回了他的怀里。 而这一下,搂得更紧了。 软乎乎的脸颊埋在怀里,没了衣物相隔,触感格外分明。上神怔在那里,宛如被烫了似的颤了颤眼睫,可垂眸看去,怀中人却好似对此浑然不觉,只顾用力地紧抱着自己,仿佛是护食的幼崽,生怕怀抱中的东西被什么人给抢走了一般。 上神怔忪须臾,末了,却终是无奈地扶了扶额,任由她去了。 白衣人身姿半倚,长发披散,安静地垂眸凝目,四周憧憧的灯火落在他周身,随着疏影摇曳而渐入长夜。良久,鮹纱帐里光泊淡去,怀中之人呼吸缓慢地宁和下来,似已陷入安眠。 “阿曦……”他以极轻极轻的语调唤她一句,又倾身下去,万般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下一瞬,再抬眸时,那双桃花眼望向窗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眼底神色在倏然之间转为森寒。 剔透双瞳之中光华散去,眼底,无数猩红悄然漫过,透出与那梦中帝君如出一辙的骇人戾色。 梦魇之术…… 他无声启唇,缓缓眯起眸子。 狐族。 ———— 半宿无梦。 天光熹微时,曦睁开眼,下意识地抬眸侧首,却未曾看到料想中的人。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又很快在垂眸时望见了被披在自己身后的白衣,于是顿了顿呼吸,她伸出手,轻轻拽过了衣袖。 而后,小心翼翼地揽入怀里。 冷雪似的淡香随着鼻尖凑近而萦绕过来,一点一点安抚了她眼底的不安,良久,她重新睁开眼,撑起手腕,作势要从塌上起身下去。 墨水似的长发自后颈滑过,沿着颈肩脊骨弧线流泻而下,万千青丝间,脆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而后掩覆其上的轻薄罗裳被纤长的手指轻轻拢过。她坐在塌沿,纤密的眼睫如蝶翅般垂落下来,却在视线落及地面的刹那,很轻地颤了颤。 ——地上,襦裙掩映着的苍白脚踝之下,居然铺着一层雪白的轻绒。 一时间身下好似霜雪染过,恍如冬日般的纯澈荡漾开来,却不见冷意,唯有月华般的柔软光泽映入眼帘,她怔然良久,待回神时,却是被人以衣袖轻轻拢住了发顶。 “阿曦醒了?”上神轻声开口,颀长身形自周身盘桓而过的光芒中渐渐显出,分明是用了移形之术去了某处,及至此刻察觉她醒了,才匆匆赶回。 可饶是如此,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半分忙乱之意,轻哄似地低声道:“此刻天光尚早,再小憩半晌,好不好?” “唔……”曦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乖顺地仰起脸,任由他吻了吻自己的眉心。 “夫君。”她有些吃力地张了张口,似是仍旧不大习惯开口讲话,以至于尾音孱弱而绵软,乖得叫人心颤,“夫君方才……去妖界了么?” 纤细的手指攥住了袖角,上神微微一顿。 沉默片刻,上神屈膝委身,一双桃花眼与她对视,神色温和地望向她,很轻地笑了笑:“阿曦好聪明。” 赞叹的一声落下,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好看得溺人,然而曦却因此抿了抿唇,将衣袖上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骨节几乎发白。 “你……”她蹙起眉,微微张着的唇似是要说些什么,然而才一开口,眉眼间忽而浮起几分悲意。 那双眼望着他,眼睫微微颤动,眼尾泛红,不消半瞬,竟是泛起了水光。 这突如其来的神色变化叫上神狠狠一怔,下一瞬他跟着蹙起眉,终于断了从容,几近慌乱地道:“阿曦怎么了?” “阿曦。”他捧起她的下巴,神色慌乱,眉心纠缠,又因为心疼难当,尾音几是在颤,“怎么哭了?” 可是未得到回答。 曦望着他,在一声又一声地询问中死死咬着唇,终于那通红的眸子决了堤,僵持不住地眨了眨,落下泪来。 她看见了。 她看见她的泽尤哥哥一身白衣,分明是倾倒众生的神,可那眉心处,原本皎白不染的神印泛着血气,是与帝君别无二致的森然。 “哥哥……”她唤他,“你是不是……又为我杀人了?” 话音落下,上神猝然一顿。 下一瞬他犹豫着垂眸,望向那处被攥住的袖角,却见那指尖不偏不倚,正点在一处不知何时被溅上的墨色之上,与那苍白的骨节相互映衬,刺得他双眸一颤。 沉默良久,直到有眼泪自身前人的面庞上滑落下来,泅入他的掌心,他终于闭上眼,忍不住地在心里叹息一声。 ——还是瞒不过去。 还是……叫她失望了。 哪怕,哪怕已然死过一次,哪怕历了千年洗涤,他仍旧无法除掉那份根治于魔族血脉的偏执与狠戾。 这双染了血的手,终究无法彻底洗净。 “阿曦。”他轻轻松开手,蹙着眉,似是自弃般地轻声道,“对不起……” 可他还未说完,却是忽而被人堵住了唇。 潮湿的泪意里,唇齿滞涩地分合,良久,她抬眸与他对视,却并不是他料想之中的失望神色。 那双眼红得发烫,灼灼目光望向他,有心疼,有愧疚,却再无其他。 “没有对不起。”她说,“哥哥,你没有对不起阿曦。” “我从未怪你。”她抚过他的唇,“我只知道,我自小仰慕的上神哥哥,为了我,一身白衣染了血,叫我心疼难当。” 最后一字落下,泽尤怔在原地,忘了呼吸。 “哥哥。”她轻轻地攀住他的腰,舒服地蹭了蹭,“这里铺的软绒,阿曦很喜欢。” “……特别喜欢。” “因为从前,阿曦不懂事,喜欢在晨时醒来之后便匆匆往外跑,却总也顾不及着鞋袜,赤着脚就去踩地。” “而这样的小事,夫君却是一直记得,而哪怕到了今日,对阿曦也无半分责怪,唯有纵容。” “所以啊,泽尤哥哥。”她仰起脸,轻轻笑起来,“没有对不起,我一直都爱你。” “……不论你是上神,还是帝君。” “从未怨过,也从未恨过。” 她望着那双桃花眼,那里的浅色眼瞳遭猩红浸染,与那大雪中的初见模样如出一辙,分明是叫人胆寒的神魔双相,却偏偏能叫她在一眼间,看出当中沉淀着的万般温柔。 这温柔染了水光,便就愈发勾人,上神颤着眼睫,喉结滑动一下,接着他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眸中魔息的湍动,下意识地要避开视线,却再一次被攀上了脖颈。 “哥哥。”她望着他,缱绻尾音绕过他耳侧,“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一句落下,似有无数飞雪呼啸而过。 千年前,少女捧着一袭狐裘,笑眯眯地踮起脚望着他笑:“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千年后,曦搂着他的脖子,弯着眼仰脸向他勾唇:“哥哥,我一直都爱你,什么也不怕。” “——无论你是温柔的,还是偏执的。” “而且哥哥,你知道么?”她摩挲着他的鬓角,嘴角隐隐浮起笑意,“当年的弑神大战之后,妖王姬肆本欲从莲火中逃走,是我亲手提着浮游,将他一片一片凌迟致濒死,再以附魂之术将其残魂封在往生石上,封入修罗地狱,永受烈火之刑。” “我看着他一日一日地痛苦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觉愉悦万分,酣畅淋漓。” “——而这般残忍,只因我恨他,弄脏了我的神,也弄丢了我的帝君。” “所以。”她眨着眼,在最后一滴泪滑过下颚的刹那,轻轻吻了吻他蹙起的眉心,“帝君也好,泽尤也好,无论夫君是何模样,阿曦爱你如一,不离不厌,甘之如饴。” 最后一字落下,剔透的泪珠落在那双桃花眼畔,顷刻,有湿润的晶莹浅痕与它交融。而在那双桃花眼中,属于帝君的深红血色浮上眼底,但那浅色双瞳却掠过了泽尤独有的温柔笑意。 他勾着唇,生平第一次,不由分说地,以一种绝对温柔,却又绝对凶狠的姿态咬住了她的唇珠。 而后,恍如撕咬,喘息交错,津濡滚烫。 “阿曦……”他唤她,疯狂地、深沉地、万般温柔地,“你是我的。” “嗯。”曦弯着眉,任由自己被窒息淹没,却好似身浸甘醴,带着笑意回应他,“我是你的。” 他们在深吻里闭上眼,六感模糊,渐渐在朦胧热意中失了神。 然而在即将坠落的下一瞬,忽然有一声乍然的喊声打破了这阵朦胧—— “姐姐!不好啦!” 寝殿的大门嘭地一声被推开,拎着柄断剑的丁符匆匆冲进来,脸上是一层尚未褪去的惊慌。 “姐姐,你快——”他将目光径直地转向寝殿的床榻,似是正打算说些什么,然而却在望见塌上人影的刹那,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就这般猝然僵在了原地。 等等! 他、他、他看见了什么?! 一双眼瞪得宛如铜铃,视线惊愕地钉在那帷帐之后。那里,他的姐姐正被上神揽在怀里,轻裳半解,长发披散,俨然是将醒不久的懒散模样。但同时又因着上神宽大广袖的遮掩,她的神色难以看清,只能隐约瞧见,似是正闭眼仰面,抬着下颔凑近上神。 这般亲昵的姿势,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分明——分明就是在接吻啊! “呃啊!”他惨叫一声,心道糟了糟了,连忙抬手捂住眼,“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内心无数声狂嚎奔涌而过,他忍不住痛骂自己一顿,为何方才进来前会忘了扣门,明明也并非何等重要之事。 ——不就是自家小太子和戕族司命的幼弟打起来了么,不就是两人打着打着把曦月宫给拆了么? 区区一座宫殿而已,拆了再筑便罢,但他打断了姐姐与上神的缱绻,才是大罪过啊啊啊! 然而话音落下许久,他正闭眼忐忑,却是未曾等到任何回应。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再次瞄向帷帐之后。却见原本正仰面引颈的曦不知何时已然低下了头,正将脸埋在上神怀里,而上神正小心翼翼地以掌心拢在她的后背之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似是被附耳说了句什么,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却仍是不肯抬眸,如受了惊的猫儿一般,埋着脑袋不肯离开自己的主人。 上神叹了一声,又轻声说了句什么,这才将视线转向了丁符这侧。 对视的刹那,丁符被心虚所驱使,猛地眨了下眸子。 他下意思地想要收回视线,抬步就要往后退,却在这时望见上神自不远处同他招了招手,似是示意他过去。 顿了顿,他犹豫须臾,终是认命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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