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析眼珠子瞪得浑圆,眼睁睁看着黄衣颜笙把一碗苦涩的汤药灌入自己口中,上百种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来,让他想起无间地狱里的三口忘梦汤。 汤药碗一倾而尽,连细碎的药渣都不剩。 陆析急烈咳嗽两声,黄衣颜笙嫌弃地丢给他一块绸巾,让他捂着自己抠鼻。咳嗽止住时,他撤下绸巾,见白布被染得一片鲜红。 面对突然起来的改变,他质问黄衣颜笙:“你与隔壁崔氏、庞氏如何,我从未有过干涉,也从不过问,甚至你们几次三番的挑衅我也忍让,可你为何仍要加害于我。” 黄衣颜笙见自己顺利得手,认真为他解惑:“因为你霸占着不该属于你的位置,比如说颜笙的夫位。颜笙和陆析两个名字,在三生石上并不是并排的一对。” 三生石是记载三界所有生灵姻缘的地方,只有天作之合的一对,才能在三生石上把名字并排写在一起。 黄衣颜笙或许是有恶意心思,或许是想让陆析死个明白。她在空中抹出一道圆弧,圆弧内部出现清晰完整的画面,画面中有一块大石。 这便是黄衣颜笙口中的三生石,上面歪歪扭扭写满各种文字的名字,或深或浅,石头顶部的名字或远或近。 黄衣颜笙没有标明这块三生石的主人,但陆析深信是颜笙的三生石。在她名字的右边,刻着崔攸宁三字,但三个字的中间位置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陆析两字在颜笙的名字左边,使用的是一种眼熟的磅礴大气的字体。尽管它刻得很深,但却与颜笙的名字不能整齐并排,也与三生石上的其他字体格格不入,像是后天镌刻上去的, 黄衣颜笙回忆颜笙的十世,有感而发:“终究是后天的外物,你看你的名字,当初她费尽心机刻上去,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浅,再过上几年几乎都要消失不见。就像凡人的感情,初时郎情妾意,时间久了,即使容颜未改,仍免不了被猜忌,甚至被唾弃。” “你的意思是,我曾经抛下了她?”陆析纳闷地询问。女子在男尊女卑的人间就像飘摇的浮萍,一个人生存艰难,若他真做出抛妻之事,他觉得自己的确该是落入无间地狱。 黄衣颜笙点点头,再摇摇头,把之前陆析进入嗔境是就见过的泥人娃娃放到他手里。 “这个娃娃是死物。你可以收下。仙人不可能蓄意创造新的生灵,只能点化已有的,”黄衣颜笙说道,“我可不像她。” “你的意思是?”陆析看着泥人娃娃,总觉得泥人娃娃幽深的瞳仁里藏着深渊,不像她说的单纯死物。 黄衣颜笙道:“第一世时,她因无嗣受陆家规矩刁难,耗费血与灵做出泥人,被天道罚去一身修为。谁知道你这么短命,此后再也回不去。;陆家人为保性命,把她进献给崔攸宁,令她魂锁崔家的清疏台。” “她安安稳稳度过十世,度过之后就是能顺利返归天界。偏偏第十世又遇到你,害得她反复失忆,灵魂受创。你还拿黑噬虫伤她,害得她修为一度化归于零。” “所以,你还是安心地去吧,这样她就不会再受苦了。我也能解脱。” 黄衣颜笙的食指一戳陆析的胸膛,陆析的身子无力地后仰。 顷刻间,一个高大健硕的成年摔倒在地,后脑落地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黄衣颜笙蹲下,笑着取走陆析手里紧握着的泥人,刚起身就要离开满是浓稠黑暗的房间,房门却慢慢敞开,从狭小的缝隙中窜出一缕浅绯色光芒,击中她的手腕。 手中的泥人滑落,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留下破碎的陶片,一团黑雾从陶瓷碎片中升起,隐匿于黑暗里,随后消失无踪。 来人正是颜笙,她听到贾菀发生危险便短暂地离开了嗔境。颜笙替贾菀止住了血,但因为她失血过多,甄婉与她将其紧急送往清口直断门,寻到了三十三厅的崔攸跻那里。 等到颜笙把注意力再度放回天勤境的嗔境时,看到圆镜里的陆析倒在地上,他服下了奇怪的汤药,正如黄衣颜笙所言,此药能够令他魂飞魄散。 颜笙头皮发麻,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她却想不起源头在哪,只觉得像有万千只小虫噬心的痛苦。 她还没进入嗔境,法术先一步探入圆镜内,击中黄衣颜笙的手腕,之后急匆匆赶到嗔境,推开那间暗得一片死寂的书房。 颜笙强行逆转嗔境的日月,初升的朝阳扫除一切污秽与黑暗,泥人碎片虽是陶瓷,可被阳光照耀时却化成无数屡黑烟,随风飘散。 “是谁指使你伤害这些修士的?”颜笙看向地面上的黄衣颜笙,“又是谁指使你假扮我的样子。” 嗔境里先前出现的黄衣颜笙,的确是柳初蔷根据陆析的心念而化出的,虽对陆析算不得友善,但只为考验陆析的心性,并不想伤害他根基。 但这个来势汹汹的黄衣颜笙并非柳初蔷操弄的幻影,而是外物披着颜笙的皮囊。 颜笙用力甩臂扯去黄衣颜笙的皮囊,发现里面的颜笙是个生得贼眉鼠眼的男子。 “师姑奶奶,我们又见面了。”男子换回自己的身形,也不再继续用着颜笙的声音,“不过这次我没有打算要你性命的意思。” 颜笙对他算不上多有耐心,只问一句:“就算你想要也要不到。不如说说,是谁指使你?” “说了你也从来都不会信。是你的身边的人救了我,又交给我了这件事。”说罢男子将身形一隐,就要跟着地面上最后一缕烟离去,“那个人说,这样就可以让我脱离深渊的折磨。只要我能彻底除去凡人修士陆析。” 颜笙掏出她的捆仙绳,把烟雾打散,在虚空中挥舞几下鞭子,男子从空中跌落下来。 “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陆析,只是一个可能长得很像的无辜修士。”颜笙说道,“交出解药。” 金蝉派那位越走越远的前门徒感慨两句:“师姑奶奶,我放出的药从未想过有解药。再说,即使他勉强解毒了,也不会愿意清醒,就像那时候的师姑奶奶一样,强行抹去记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而变成一缕青烟飞往穹顶,窜出瓦檐的缝隙,被收进一个瓮里。执着瓮的人正是远道而来的崔攸跻。 颜笙心道:难道这金蝉派的叛徒所言为真,她身边当真有人伺机对她不利,而这个人是崔攸跻?她回想起来崔攸跻在天勤境打开前,一直阻拦陆析进境,越发觉得这种想法的可信。 陆析默默躺在地上,他的身子还没有开始变浅,颜笙松了一口气,还有些时间能救他。不然她估计要闯地界抢引魂灯了。 虽然那叛徒说他的毒药没有解药,但她被黑噬虫所伤那次,崔攸宁与她换血后,毒自然而然就解了。 也就是说扶胥血这种万能灵药对这毒药来说不失为一种解法。 陆析手里还有一朵寒冰血莲花还没有派上用场,那里面蕴含着扶胥之血,是时候该找出来了。 颜笙的手在陆析的身上四处摸索,忽而手腕被牢牢握住。 陆析手臂一扯,颜笙被反身制住:“想杀我还早着呢。从前世起,我就几乎对所有的毒免疫。” 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苏醒,眼睛仍紧紧闭合,内观体内经脉重新运作,手仍牢牢拽着颜笙:“气息又变了,难道是早先的幻影?” 颜笙没有出声。 “既然你和她两者心神互通,问你也是一样。请你回答我,当日在魔界木屋一别后,你就究竟去了哪里。”陆析问道。 颜笙以为陆析问的是黄衣颜笙,既不知道黄衣颜笙是她,也不知道陆析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扯谎道:“说来话长。自你过关后嗔境即将消失,恐怕来不及说完。不如选些更重要的事?” “唔......那日你想与我再续前缘,可还作数?我这些日子里想清楚了,兜兜转转几千年,有些累了。“ 颜笙听后大惊失色,原来陆析当真有个老相好,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圆胖橘曾经说过: “小卢公子原本是无间地狱的小鬼,修为可以直接成魔。心上人被魔族所伤陷入昏迷,他为救人才轮回为人,只为登仙寻爹的帮助。求爹成全他。” 且记得圆胖橘也曾说,卢溪生得和她前世的倒霉夫君一模一样,而她的脸也肖似他的心上人。看来眼前的卢溪与黄衣的颜笙,是她与前夫在其他平行世界的投影。 颜笙想了想,地界环境险恶,魔界又是恶中之恶,说不好那女子早就尸骨无存了。于是她回答道:“不作数了。郎君不妨另觅良缘,天涯何处无芳草。” ----
第88章 考核取消 颜笙既是金蝉派的掌门,同时身兼鹤冲派的管理之位,修习鹤冲派的身法加以辅助,力量不输常人,说着便挣扎出陆析的束缚。 陆析依旧合着双目,没有因为颜笙的挣脱而产生丝毫慌乱,“那我偏要强求这棵芳草呢。” 颜笙对执迷不悟的陆析无可奈何,提醒道: “就算她不太喜欢你?” “就算她红杏出墙?” “这些你都不介意?” 这话说锋利得一刀比一刀戳心窝,颜笙说这话也不是单纯因为嫉妒而诽谤诋毁。 三境之内的幻象皆根据入境者意识的回忆所化,在这个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陆析眼中的世界衍生出的故事。 也就是说平行世界里,陆析眼中深爱的那个女子,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太多爱意,且身边的确围绕着除他以外的男子,所以他才会创设出被贬入冷宫的剧情。 陆析落寞地摇摇头,抬起眼皮观察颜笙的反应。 颜笙微微垂头沉思,久久不发一言,正是陆析预料之中的反应。 陆析意识稍微清明些时,就已经识破颜笙的身份。 他体内累积的修为能够使他感知到幻影黄衣颜笙的修为,以及方才扮成黄衣颜笙喂他服毒的人的修为,可他探知不到身旁女子的修为,所以她只能是原先的那个颜笙。 陆析现在清楚女子不是贾菀而是上神颜笙,也是颜笙是地界里“等他救”的女子。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必对分数锱铢必较,省去不少压力。而且他也不必再烦恼飞升后该如何斩断两人之间的姻缘。 不光不想斩姻缘,更想悉心维护。 不过眼前的颜笙和在魔界小木屋离卑微祈求他的女子迥然不同,这令他心声疑惑。她好像在一夕之间不光他,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总不当时也被奸诈的狱卒灌下了忘梦汤?或者说她的失忆另有原因,甚至可能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曾失忆。 陆析脸上浮现自责惭愧的神色,若没有小木屋那一出,她也许就不会失忆。 陆析有一个坏习惯,一遇到事总喜欢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说好听的这是十世善人的本性,说不好听的,有些愚蠢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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