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娃娃和毛绒玩具。 像是一间收集癖好古怪的儿童房。 墙上的窗户很大,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出去,可以看见夜色中的白塔,高低错落的房屋,还有亮着路灯的道路。 在那青石板铺的道路上,刚刚卖苹果的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抱着女儿,父亲推着车子,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林苑留下来的那个苹果。 吃得无比香甜,好像他们手里的那个苹果和林苑的那个根本不是相同的东西。 林苑的手指贴着冰凉的玻璃,站在玻璃窗后,从高高的阁楼上,凝望那小小的三个身影。 一滴雨水打在指尖前的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下起了细细的雨。 父亲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女儿和妻子的头上。 小小的三个人影,在雨中紧紧相互簇拥着,飞快地推着车向前跑。 林苑就这样站在玻璃窗后,一直看着。 直到他们的身影被雨幕覆盖,看不见为止。 那三个人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开心? 林苑觉得白塔里的那些人说得很对,她得了情感缺失的毛病。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什么情绪,既体会不到特别开心的事,也感受不到难过。 一个情感缺失的向导。 林苑呆愣了一会,想起什么,爬上床,伸手在床头的玩具柜里翻了半天。 翻出一只巴掌大小,半新不旧的虎鲸布偶。 “我就说嘛。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东西。”林苑有一点高兴起来,她仰面躺着,举起那只圆鼓鼓的布偶把玩。 她想不起来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得到的玩具。这间屋子里有无数这样她想不起来的东西。 林苑没有属于幼年时期的记忆。 那些人告诉她,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和家人经历了一场大火。 她的父母双亲都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死了,只护住了年幼的她。 只是不论长大以后的林苑怎么去回忆,都想不起当年的那场火和年幼时期的事。 那段时光是空白的。 像段岁月被蒙上了一层白雾,想要看时,总是迷迷茫茫的一片,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她只知道自己是被接到白塔中养大的,从小她的精神力鉴定的数值就很高,早早地匹配了身世显赫的未婚夫。 最近才终于被允许,回到这个荒废多年的家。 林苑把玩着小小的虎鲸布偶,布偶的尾巴有一个地方开了线,跑出一点白色的棉花,她伸手把棉花戳进去。 虎鲸布偶胖乎乎的十分可爱,黑色的脊背,白白的肚皮,头部两侧的白色眼斑看起来好像在笑一样。仿佛随时能冲你发出嘤嘤的鲸鸣声。用手指戳一戳,很有弹性。 和今天,在那片精神海中看见的那只虎鲸不太一样。 林苑张开手掌,做了个抓握的手势,回想起当时触手们传来的感觉。 那只鱼太瘦了,卷住他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感觉,皮肤上还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 不是特别的好摸。 躺在床上,摆弄着手中绵软的布偶,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林苑慢慢地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又来到了那片海底。 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窗外是深沉的海水,有巨大的鲸鱼游过。 鲸鱼发出嘤嘤的鸣叫,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又像是在唱一首悲伤的歌。 “小苑,小苑。”有人在喊她。 林苑转过头,一对看不清面目的夫妻冲进屋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至少要把小苑送出去。”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火,火燃烧得非常猛烈。 林苑被两双胳膊护着,紧紧护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原来,那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是强大的哨兵,父亲是温柔的向导。 四周的火烧得非常大,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踩着火海,迈着长腿一路飞奔。 小小的林苑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心里却一点不觉得害怕。 她既感受不到炎热,也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身为向导的父亲屏蔽了她的感官,降低了她的五感。 让她感觉不到痛苦,也察觉不到恐怖。 在炙热的火海中,母亲护着她的身体,父亲守着她的精神图景。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他们像在烈火中跑了无限久。 林苑听见父亲温柔的声音传来, “小苑,来,爸爸教你怎样控制哨兵的世界。” 她看不清父亲的脸,但那温柔的声音却在她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小苑你是个天才,你一定可以的。” “剩下的路,就由你和妈妈一起走了。” 不! 林苑一下睁开了眼睛。 梦境消失了,梦境中的记忆也消散大半。 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大,夜色浓稠得和墨一般。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玻璃,玻璃上流淌着无数蜿蜒爬行的水痕。 林苑茫然地坐了起来,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发了很久的呆。 突然间她愣愣地想, 那条鱼, 不,那个哨兵,是不是还坐在那条巷子中?
第8章 下雨的夜晚,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早早下班回家。 谭树收起雨伞,仔细拍掉肩头的雨滴,走过长长的走廊,伸手敲响了治安厅长官办公室的大门。 “进。”气派的办工桌后坐着批阅文件的长官曹俊民。 国字方脸,浓眉大眼,嘴角带有笑纹,看起来既威仪又透着几分儒雅。 “老师。”谭树站到桌边喊他。 谭树曾经是他担任哨兵学院校长时期带的学生。 曹俊民升任治安厅长官以后,把自己亲手培养的几个学生一并提拔到了身边。 作为亲信,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谭树一直喊曹俊民老师,以示亲切。 曹俊□□笔如飞,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倪霁。”谭树靠近桌子,“他被关进军管处,已经有好几天了。” “那个孩子,迟早有这么一天的。让他吃吃苦头也好。”曹俊民把签好的文件拿起来,吹了吹,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抬起头来,“怎么了,你们当年是同班同学,你是想去替他跑动跑动?” 谭树急忙道:“不不不,我听老师您的吩咐行事。” 曹俊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交错起双手,笑眯眯地看他。像是学校里和蔼可亲的校长,关心了一下某位被罚抄校规的学生。 谭树揣心底的念头转来转去,揣摩着曹俊民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更合老师的心意。 如果是他自己心底的私心,他是很不愿意再看见倪霁出现的。 倪霁几乎就是他学生时期,巨大的阴影。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那个倪霁是那样的耀眼夺目。几乎每一次哨兵学院的联赛,他都能把单兵作战兵王的称号替学校捧回来。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其他人都被掩盖得黯淡无光。 这么多年,自己几多辛苦,几乎舍弃尊严,像狗一样地讨好曹俊民。才成为曹俊民身边的第一亲信。 若是倪霁回来了?会不会抢了自己如今的地位。 他知道曹俊民的心中对倪霁是又爱又恨,对当年倪霁忤逆他的那些事,是一直耿耿于怀的。 “不是老师我狠心,他和你一样毕竟都是我的学生。”坐在书案后的曹俊民缓缓说道,语气像是关心学生的校长, “人呐,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太傲气。特别是倪霁那样有一点点能力的人。总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弯腰服软。只有吃到了苦头,被打断了骨头,他才会明白在这个世界,活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低下头去,重新审阅文件,“让他在军管处那些人手里,再吃上几天苦,知道自己当年错了,想起来要求我的时候。再去把他捞出来吧。” 谭树仔细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小声说道:“可是学生我刚刚听说,他被无罪释放了。” 曹俊民从书案后一下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他。 谭树心里一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连摆手解释,“老师,我真不知道。我是按老师前几日的吩咐,一直关注这事。今日听说是巧合,恰好有人证明了他是被冤枉了。那证据还被公示了出来,军管处的那些人没办法,也只好放人。” 他跟随了曹俊民很多年,知道他的这位老师,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 虽然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温文尔雅,带着笑容说话。其实心眼极其小。 他很想用倪霁,但又想先折了倪霁的骨头。让倪霁放下尊严,和自己一样乖乖的。 所以,哪怕知道军管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摆弄倪霁这样硬骨头的家伙。 他依旧装着不知道这事,只等着倪霁被折磨到最后,垮掉了意志,才会以施恩的模样出现。 谭树想明白了老师的心思,马上说道,“虽然他被放了,但在首都这里,他也没地方可以去。加上这几天在军管处那地方,被折腾得一身的伤,估计现在还坐在军管处外面呢。” 曹俊民从案桌后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谭树的肩膀,“老师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嘛。毕竟你们是同班同学,当年还都很要好。” “既然如此,那你去把倪霁接回来,给他收拾收拾,说老师并没有忘记他,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谭树点头答应,心中既松了口气,又不太甘心地离开办公署。 曹俊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嗤笑一声。 还是太年轻啊,心底有那么点小心思,一眼就看透了。 当年在哨兵学院离,这个谭树可是天天跟在倪霁的身边跑前跑后。多少次大赛的成绩都是靠着倪霁带出来的。 现如今看起来,他对倪霁是一点感情都不留了。甚至都不希望倪霁还能在这一次的事件里活下来。 否则以谭树处事圆滑的性格,在军管处那样见钱开路的地方,怎么也能给他那位曾经的同学活动活动。不见得让人伤重得走不动路。 天空的雨逐渐变大。 倪霁坐在昏暗的巷子里,抬头看灰尘尘的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雨水。 在帝都这里天气还很炎热,如果是在北境,这会儿该下雪了吧。 如果是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累好高墙,储备好过冬的物资,围在火炉旁边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永远见不到的人。 巷子外响起了踩着水的脚步声, 倪霁在心底笑了一下,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穿着整齐军礼服的士官,撑着雨伞,从路的那一头,一路小跑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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