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一直很喜欢的触手,都下意识地回避。 【好气】触手说。 林苑也觉得自己生气了。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洞穴底部的猩红之卵几乎覆盖了整片大地,但疯了的倪霁也异常恐怖,他不惜自伤,以己身无数鲜血喂刀。 长长的巨大刀刃把整片红色的土地搅得天翻地覆。 尖锐的哭声响天彻地。 碎裂的血管,肉瘤,满地横流的污血。 这里几乎成为了个浸透血浆的血池。 哭声越来越大,刺耳尖锐起来,覆盖了林苑那一轮勉强进入这个世界的明月。 一只血红的眼睛睁开在天空。流着长长的血泪。 无数带着面具的血人站立起来,向哨兵涌去。 被鲜血染透的黄金大树开始挪动,朝着林苑攻击。 倪霁被围在一片猩红之中,哨兵黑色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只有那红色的刀光时隐时现。 林苑在一片湿滑的地面上奔跑,一路躲避鲜血淋漓追上来的黄金树。 虎鲸出现了好几次,拍开铺天盖地的尖矛。又在空气里消失。 再一次挣扎现身,几息间又一次溃散。 每个人都到了极限。 生死之战,几度命悬。 林苑知道,越是这样难,这样艰险,越说明胜利近在前方。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自己伤痕累累。敌人也已经千疮百孔,也到了濒死的边缘。 只要再一点,再能够坚持一点点时间。 她觉得脑袋很疼,一阵阵的抽搐,过度使用精神力带来的后遗症开始出现。 身体也很疼,好几次破空而来的金色长枪伤到了她身体。她流了很多血,脚底打滑,有一点跑不动了。 她是向导,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和不太适合战斗的身体。 对方比自己更清楚这一点。所有的攻击都是针对她的肉体而来。 倪霁的虎鲸出现,又消失。触手们也全都伤痕累累,很多已经没有力气以实体形态出现。 再坚持一下,林苑想,一下下就好。 倪霁倒下去好几次,又撑着长刀站起来,他擦了一下被鲜血糊住的视线。 空中,那枚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着一只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的身体流了过多的血,有一点站立不住的感觉。 还差一点点,他想。 他看见了一个古怪的小小生物从一片血腥的地底爬出。 十几只手臂,三个头颅,满身都是眼睛,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古怪胚胎。 那小小的古怪生物从满地碎裂的血肉里爬出来,以异常敏捷的速度向远方爬去。 这是敌人的最终形态,杀了它就结束了。数百次战场经验带来的直觉告诉倪霁。 如果被它跑了,恶战还将延续,没完没了。 倪霁拖着几乎动不了的身体往前追,那只怪物的爬得很快,而他的腿重得像铅块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艰难的战斗。 只差一点,最后了。 几只触手突然从地底涌了出来,缠绕住那个形态模糊的血红胚胎。 触手们并不是适合战斗的精神体,娇嫩得很,但它们死死缠住那只血淋淋的怪物,哪怕被瞬间咬伤了好几根。 倪霁的刀在下一刻赶到。红色的长刀避开触手们的腕足,钉住那只蠕动挣扎的血腥之卵。 长刀没有了鲜血的供养,已经变得很细很薄。 刀尖避开所有的触手,长长的刀刃刺进那只怪物的身体。 结束了。 倪霁透过薄薄的刀刃看见战场的另外一端。 几乎像是慢动作一样,林苑的身体倒在了滑腻的血红地面。 黄金树长长的一根树枝,穿透了她柔软的腹部。 她本来或许来得及避开,但她分心控制了触手。 战场就是这样。 有时候你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死,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死神下一次降临在哪里。 几乎每一个生命,不论是你视如珍宝的明月,还是无关紧要的野草,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 都一样可能会突然消失在你眼前。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 林苑就那样倒了下去。她躺在地上,吐出了一点血,看着近在眼前金黄的大树。 那本来是她想要带走的人。 她失败了,没有办成自己想做的事。 带着金色面具的薰华冷冷注视着她,红色的血污覆盖住了他金色的面具,盖住了他仅余的人性。 戴着面具的男人神色冰冷,麻木而空洞,是一具被鬼魅驱使的傀儡。 尖锐的黄金树枝缓缓从林苑腹部抽出,再一次向林苑刺去。 染血的尖端抵住林苑的胸腔,恰好抵在那一块小小的石头吊坠上。 枪尖在那里凝固了。 一滴金色的眼泪滴了下来,点在那块不起眼的心形石头上,让它变成了一颗黄金色的心。 保持着刺杀林苑的姿势不动。璀璨的黄金树开始枯萎,从枝叶开始,从树根开始,巨大的树身缓缓溃散,纷纷摇摇的枯枝掉进满地粘稠的鲜血中。 倪霁朝地上的林苑跑过去。 那个还没有完全死掉的胚胎开始企图逃跑。它支着几条最后的血管悄悄爬起来,慢慢去拔起倪霁的刀。 倪霁头也没回,血红的刀光密密麻麻斩出,精准利落,充满铺天盖地的戾气。 漫天鲜血淋漓的肉块下雨一般地掉落下来,血管,肉块,被切得极其细碎,在地面抖动片刻,终于彻底不再动弹。 倪霁本用不着出这么多刀,那只是一块很小的胚胎。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有一股巨大恐慌堵着,不这么做几乎就会立刻疯了。 倪霁踩着满地黏腻的肉块向前跑,他本来是一个以速度见长的哨兵。 但那一刻,他恨自己跑得那么慢。 奔跑的速度几乎像一只蜗牛,那么短的一点路程似乎变得无比遥远,花费的时间漫长到令人窒息。 林苑躺在那里,躺在血肉模糊的地面,躺在掉落满地的黄金枝叶上。 红色的血液从林苑的后背流出,混杂在那些冰冷又耀眼的金属上,扩张的速度很快。 天空里枯萎的黄金树叶化为苍白的灰烬,像白雪一般飘飘荡荡地落下。 林苑睁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和平时一样,淡淡地,很平静,似乎并不在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哪怕那件事,是自己生命的消散。 死亡不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吗? 既然这里的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进到这个污染区的自己当然也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 这是林苑很早就知道的事。 只是好像也没有自己曾经想象的那么洒脱。她发现她居然也有不少放不下的事。 家里的螃蟹该怎么办? 真想再见小鸟他们一面。 储藏的那些糖果没吃完真是可惜了。 还想问问倪霁,他刚刚在幻境里到底遇到了什么。 倪霁来到她的身边,把自己带着的所有药品哗啦一下倒出来。 他咬开敷料的包装袋,用一堆的止血药和纱布堵住林苑腹部的那个洞,鲜红的颜色在雪白的纱布上洇开,血很快渗透出来,沿着他的指缝往外流。 倪霁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哨兵,对每一种致命的伤势都判断精准。 这样的伤别说是向导,就是一个等级低一些的哨兵,都救不回来。 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说,她没救了,只剩下几分钟的命。 但他管不住自己。他死死按住那个伤口,好像只要这样按着,血就能够不会再流,死亡也能被阻止。 他把林苑从地上抱了起来,抱进自己怀里。 向导的肩膀比看上去还要瘦小,这样柔弱的身躯,很难想象里面拥有一个那样坚强的灵魂。 她第一个拿到了钥匙,为所有人打开逃生之门。 但她自己却没有走,她想毁了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她做到了。代价是她自己的命。 林苑咳嗽了一声,红色的血从她的嘴角呛出来, “好疼啊。”她看着倪霁说,“怎么这么疼。” 她的声音很软,好像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要睡着了一样。 倪霁的肩膀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他所学所会的一切,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唯一能做的只能把怀里的向导抱得更紧一点。 这样的事他其实见得很多。 受伤,死亡,生离死别。 在战场上他送走过无数自己的挚友。这本来是每一个经历过多年战场的士兵熟悉的场面。 应该习惯了。能够忍受的。没什么大不了,每个战士都体验过的。 再珍惜和不舍得都没办法,心里再痛苦,哪怕像刀子生生挖开心脏,也阻止不了死亡。 这是我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他想。 最后一个珍惜的人,也即将被夺走。 而他会被留下来,活着。 从此海上永不再有月光,他会被留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再有人摸摸他的头发,给他带来一夜的安眠。 林苑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滴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躺在倪霁的怀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哨兵露出这样狼狈的表情。他好像很弱小,在那里哭,眼泪无声地掉到了自己的脸上。 “别哭了,我可不想看见你这样哭。”林苑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想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我啊,刚刚才在幻境里看见你哭了一次。” 她看见那个哨兵咬住了嘴唇,把他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林苑想要笑话他,又觉得不应该,只好和他说说话,“回去以后,你可以去找别的向导。上一次我们在宴会上认识的那几位,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很温柔,精神梳理做得比我还好……” 林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话。 但这是最后能说话的时候了,死后自当长眠,这时候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只是疲惫涌上心头,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她觉得自己想要休息了。
第64章 黄金树污染区之外。红色的警示牌附近的空地上, 不少没有进入的人守候观望。 有些在等待自己进入险地的队友,有些纯属前来探查情况。 这一次进入污染区的人数规模空前庞大。不知道这个数百年没有被成功打开过的污染区,是否能打开那道“门”。 “好几天了。一个出来的人都没有。这次这么多人,总不会是全死在里面了吧?” “人多有什么用, 几百年了, 黄金树污染区就从无活口。” “都是些不要命的家伙,为了钱, 什么修罗地狱也敢闯。正应了那句古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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