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说完,转头笑问阿梨:“你听着,觉得哪幅更好些?”
第20章 宗恕站在别墅二楼书房的单面透光玻璃前,面无表情,垂眸望着楼下宴客厅里那两个殷勤献字的商人。 一位是生物医药界的泰山级人物,另一位是专研神经技术、身价与公司集团股价同样炙手可热的科技领域新贵。 宗恕收回目光,看着映在落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淡淡开口:“‘顾老’,几年没见,你这里的门槛倒是愈发高得手可摘星辰了。” 在他背后,一张冷杉绿的丝绒靠椅中,一位面色红润的鹤发老人自身下的坐垫下摸出个电竞机,双脚一并往脚凳上一搭,熟门熟路地点开了个电竞游戏,津津有味玩了起来。 除了布满皱纹的皮肤让人能看出这是名老人之外,他的举止神态竟完全不像个九十九岁高龄的老头儿,倒像个九岁不到的稚童。 “才想起来,给‘顾老’贺寿,我空着手来,让别人看见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宗恕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展开了张宣纸,蘸墨运笔。 老头儿正忙着在游戏里跟人对狙,战况焦灼,没空招待他,戳着手机屏幕敷衍道:“你这一出手就是你那位‘曾外祖父’他老人家的真迹啊,可惜墨是新墨,纸也是新纸,否则肯定叫我那‘傻儿子’拿你这幅字去换套云顶豪宅来住住。” 即使精神头饱满与年轻人无异,但这具衰老的身体终究行将就木,论灵敏哪及得过网线对面的一群年轻人。宗恕一幅字写完,“顾知”老先生正好也在游戏中被敌人一枪爆头,game over。 “唯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运转......” 老头儿抛下手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啧,你这幅字题得好啊,就跟你人一样的假惺惺。成天跟我这研究逆天而行的勾当,还还还‘付与造物,听其运转’。这笔稳的,是半点不心虚啊。” “几年没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聒噪。”宗恕将毛笔轻掷回砚台旁,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口,将袖口的扣子重新一丝不苟地逐颗系好。 “几年没见,你这身材保持得倒依旧不错。” 老头儿一双眼睛在宗恕身上反复上下打量,像是很满意。 “等我接管了你这副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泡个妞玩玩儿。不过你最近行事愈发不收敛了,连今晚这种场合也敢露面。你搞得这么高调,我们兄弟俩之后要如何善后?” 宗恕笑笑:“我身后,哪管洪水滔天。” “你这个卑鄙的暴徒。” 老头儿愤恨地盯着他身影,下一秒,又坏笑起来:“要不也不用费时间心思泡别的妞了,我看那小阿梨就挺好。” 宗恕心知对方这是故意要往他软肋上戳,也不恼,转头瞥了老头儿一眼:“就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我怕轻轻一碰就把你的老胳膊老腿还有五脏六腑都移错了位。” “呵,你敢吗?你把我嘎嘣一下撅折了倒没什么,可谁来给你的阿梨治眼睛?”老头儿笑得一脸有恃无恐。 “没功夫跟你扯闲篇。”宗恕收起脸上残存的笑意,表情严肃起来:“究竟有几成把握?” “我说过了有十成把握,自然就是十成把握。”老头儿冲他努努嘴:“阿梨的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这几天挑个日子吧,叫我那‘傻儿子’帮你把那手术给做了。” 宗恕微一挑眉:“当初你不是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太造孽了你最怕痛之后肯定承受不了?” “本来就是,用增强痛觉来代替触觉这种造孽的法子,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不过暂时倒也只有这个法子,我还不如让你这具身体先适应了,等我接管后才不至于太吃力,少受些苦头。” 老头儿顿了顿,偷偷打量宗恕脸色:“不过,你真就打算这么一直诓骗她?要骗多久?” 宗恕眼中晦暗了瞬:“自然是一辈子。” “呵,你骗得了自己骗不过我。当时你不肯看她,这么多年也从没去福利院看过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歪主意。” 老头儿长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兴高采烈:“忍得很辛苦吧宗恕?再辛苦一点,看你难受那样儿我就高兴。” “变态。” “究竟是我变态还是你变态?”老头儿乐了:“我看明明是你想她想得发疯,看她那眼神都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但又怕她当真迷恋上你这具身体,待到交予我兄弟二人后,万事休矣。我说的对是不对?” 老头儿料定自己已将宗恕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沾沾自喜。 “我若是你,就趁这余下的时间肆意痛快一场,反正我看她刚刚挽着你手臂走进来时的样子,像是本就倾心于你。” 宗恕不为所动:“痛快一场,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和平分手,各自嫁娶。” 宗恕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美。” “我有什么美不美的?”老头儿急了:“拜托,现在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你的思想还跟几百年前一样是个落灰的老古董。放心,等我成了‘宗先生’,一定信守诺言,绝不借着你的前尘过往再去打搅招惹。” 用几百年的守候与等待换百日的厮守缠绵,任谁听了都要说一句,应得的。 老头儿伸手取了支烟,在指间点燃了。烟雾朦胧杳杳地飘荡到了宗恕身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寻常又多了几分看不真切的意味。 “顾知”被烟呛了两口,觉得自己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明明对方究竟是敌是友,过了百来年了都尚且仍无法决断,遂又气鼓鼓地将烟头按熄在了台灯下面。 “就算没有到那层关系的地步,你与她终究是剪不断的。对她,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落地窗外,灯月交辉,似雾濛花。 悠扬的管弦与大提琴的合奏中,庭院里的戏台上已经唱到了一折《鹊桥仙》。 宗恕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赠她尽数家财,送她出国,再寻几个可堪托付的青年才俊,为她择一良婿。时间久了,等她有了亲人朋友、自己孩子和家庭,就会渐渐忘记有我这么个人。” 楼下宴会厅里正在开香槟,纸醉金迷盖过了院子里的乐声。 宗恕缓缓走到淡墨色的玻璃前,也向下面望去:“我瞧着你那‘小孙子’就还不错,他若是愿意为她入赘,再签个婚前协议,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他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透着讥讽的声音。 声音自那具衰老的身躯中发出,越发显得诡异阴森。 “那俗物根本就配不上怛梨。” 老头儿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与上一秒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宗恕转过身盯着他,眼中亦燃起熊熊敌意:“她不是怛梨。” “顾知”泰然自若收起搭在脚凳上的双腿,端坐在宽大的苍青色丝绒靠椅中,仿佛能一眼将他的灵魂看穿。 “你说她不是怛梨,却又叫她穿着怛梨的衣服来见我,究竟是为了提醒我她是谁,还是为了提醒你自己?” 宗恕不欲与他多言,拿起搭载椅背上的西装推门正要离开,身后又再度响起那道冰寒刺骨的声音。 “最后再给你一个季度的时间,赶紧交代完你的身后事。” 宗恕脚步停顿,一只手抄在西装裤袋中,回过身盯着那形如枯木的老人,眼中轻蔑、杀意四起,说出的话却尽是玩世不恭。 “我贪恋人间,流连这花花世界,想交代多久,便交代多久。” “天地不仁,春生秋杀。” 老人将身体向后仰去,直到完全陷入在丝绒靠椅当中,一双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告诫,又像是诅咒。 “宗恕,你凭什么逃得过。”
第21章 宗恕从二楼“顾老”书房出来时,楼下宴会厅里,西厨主厨正在开封一只珍藏级的三十年意大利火腿,宾客们捧着精致的骨瓷食碟端着香槟红酒,三三两两一边交谈一边排队等候,整场宴会的气氛被推至了最高.潮。 宗恕站在旋转楼梯旁天鹅绒帘幕的阴影里,居高临下在宴客厅中扫视了一圈,四处都不见阿梨的身影。 他转身绕过回廊,刷了指纹,乘顾宅仅供私用的电梯下至别墅一层后厅,避开人群视线向花园寻去。 阿梨人果然在花园偏角一隅,正独自一人抱着双膝坐在草坪上发呆,鼻尖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青年才俊”早已不见了人影。 宗恕心中顿时生出怒意。 ——就凭这单单一件事情,就算是顾念那小子带着整个顾家一起入赘也是不可能的了。 绝无可能。 宗恕大步朝她走过去,快速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罩在她肩头。 “怎么一个人在这?盲杖也不带。” 阿梨冲他站着的方向仰起脸:“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所以不带盲杖也没关系。” “那要是我不来找你呢?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宗恕垂眸看着她。 阿梨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宗叔叔可是我的‘长辈’,谁家的长辈那么狠心,丢了孩子都不找的?” 一声“宗叔叔”,唤得宗恕心头一惊。 听他被揶揄地无言,阿梨狡黠一笑,神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又过了会儿,听宗恕仍半出声,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这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失落低下头,只好老老实实地重新解释作答。 “我呆在里面,总有人凑过来和我打听你的事情。我不想回答他们,也回答不了。” 更没资格回答。 她说着说着,尾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半杯柠檬汁洒在了洁白松软的毛巾里,委屈得能随时拧出一股水。 宗恕亦忍着心中的酸涩,淡淡问她:“顾念呢?” “我让他走了。” “你不喜欢他?”宗恕喉咙紧了紧。 “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阿梨再度仰起头“看”着他:“我只想和宗先生一起跳舞。” 她没有像前面数次那样用自己年轻娇嫩的身体去诱惑他,此时此刻,仿佛仅仅只是一个小女孩在同他诉说着自己最真挚的愿望。 月光安静洒落在草坪上,冬末春初,这一片原本暗淡到不起眼的绿色也被月色映得温柔动人。修剪得圆润的一排排乔木枝桠缝隙中,隐约可见数十米外的庭院中,夜色下晃动着的流光溢彩。 这一片落满银霜的草地就像是道天然的屏障,这远处的热闹和人声隔绝开来。 阿梨久久听不到宗恕的回应,沉默了半晌,然后自己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和手心里的草屑,伸出手,递予他。 “宗叔叔再带我跳次舞吧,第一次跟着宗叔叔出来见世面,不跳一支舞,今晚不完整。” 宗恕低头凝视她洁白的肌肤。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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