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知己。” 石像檐兽重重长叹了口气,语气甚是缅怀惋惜:“她曾被众人排除在外,也将众人排除在外,隐藏在人世之外,又游离在烟火之间,一生都在救人和杀人中挣扎徘徊。我们曾数次交手,宗恕或许不懂她,但我懂。她这千载的时光,若能被记载,定然将是波澜壮阔的传奇,可惜,可叹。” “她现在变成你这样,更是可惜可叹。”檐兽缅怀结束,对着阿梨,语调又恢复了刻薄鄙夷。 阿梨默不做声地听着,心情复杂:“你说的她究竟是谁,我又究竟是谁?” 檐兽忽然笑了,笑声甚是蛊惑:“山下的弱水湖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阿梨抬眸望向远处那汪碧蓝色的湖水,山上林风阵阵,湖面却不起半分波浪。 “好了,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还有,如果你今后还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事的话,就不许将一切告诉宗恕。” 阿梨还有一肚子疑问没有问完,可是内心又惧怕这只喜怒无常的檐兽,害怕一阵风来,它会忽然变大然后展开血盆大口将自己一口吞了,于是只好提起裙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等等。”檐兽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她。 阿梨竖起耳朵。 “你晚上睡觉时不许说梦话打呼,很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阿梨愣了愣:“我没有!” 檐兽不再作声理会她,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石像。 阿梨踩着阁楼的窗檐退回去,想了想,仍然不甘心,扭头同它小声解释。 “我睡觉真的从不打呼,宗叔叔和我的朋友望望都能证明的!” “你再敢叫他一句宗叔叔,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阿梨委屈巴巴地紧紧闭上嘴巴,连滚带爬跌回了小阁楼,坐在木地板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支撑着站起来,在房间里焦急地四处寻找,这里找不到,又飞快奔向其他房间。 这偌大的屋子里面,竟然四处都找不到一面镜子。 阿梨提着裙摆跑得气喘吁吁,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院子正中的天井。 一滴硕大的水珠从高高的廊檐坠下,骤然砸落进她脖子后面的领口中,冰凉彻骨。阿梨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被人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了一瓢冰雪来。 她想起刚被宗恕接来山里时,他戴着皮手套的宽大手掌牵着她,同她驻足站在这里一起听着断断续续的水声。 “天下离心,四水归堂。”她记得宗叔叔当时这样说。 她脱下脚上的鞋子,赤足踩进那方清浅的水池,缓缓蹲下,将自己的脸靠近那被搅动的一池波浪。 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两弯柳叶眉,高挺的鼻梁下是滴水樱桃般的粉唇,眼睛像冰湖中的月亮。 阿梨身上洁白的睡裙飘在水面上轻轻地荡漾浮动。 她在水中看到了那个梦中的女人。 她在水中看到了自己。
第29章 宗恕从山上回来时, 阿梨正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发呆,夕阳落日的残光晚霞柔和地笼罩在她肩头,在脸颊和脖颈洁白无瑕的肌肤上落下一层淡粉色的光晕。 宗恕脱下手套去牵她的手:“阿梨今天过得开心吗?” 她的心砰砰狂跳,无比渴望偷偷揭开眼睛上的纱布去看他的样貌, 但又突然近乡情怯, 身体僵硬着, 只管被他牵着向前走,迟迟未敢动。 她似乎再一次听到了命运的□□正在悄然运转的声响,上一次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被林特助从福利院接走的时候。 “今天过得很开心, 但如果有宗叔叔陪着我,我会更开心。”阿梨回握住宗恕的手,手心蹭了蹭他的,努力感受他手掌的纹路。 宗恕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 “宗叔叔, 我今天擦脸时不小心把纱布沾湿了水。我有点怕, 不要等到晚上了, 你现在就帮我换药吧,好不好?” 阿梨双手挽着宗恕手臂晃了晃。 宗恕当然知道她的眼睛不可能会出问题,可耐不住阿梨撒娇, 一听见她声音软软地恳求自己,不管真假, 竟真凭空生出了几分心疼。 她才十八岁, 还是个小女孩, 第一次经历人生中这么大的“手术”,惊慌担忧在所难免。 宗恕一路牵着阿梨温声安慰, 最终拗不过她,和她一同回了房间, 面对面在小桌旁坐下,为她取下覆在眼睛上的纱布。 天还没到彻底暖了的时候,宗恕便仍先将那支“药膏”放在掌心中用体温捂热,然后才用棉签蘸取了一点点,细致耐心地轻轻涂抹在她的眼睛上。 阿梨一边眼角被棉签蹭得湿润微痒,心也跟着痒痒的,棉签下的那只眼睛仍乖乖闭好,另一只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睁开条缝,看向宗恕,然后原本已然安分下去的心,忽然间又死灰复燃,再次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如果有机会再回福利院,她一定要告诉那些教工阿姨们,她们午休闲聊时津津乐道的那些关于宗先生英俊相貌的八卦确实半点都没说错。 “宗叔叔,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阿梨看着宗恕漂亮的墨色眼珠,半是有神半无神,似是有情似无情,看着她,又像看不见她。但无论如何,这一刻阿梨都在他的瞳孔之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宗恕拿棉签的那只手停顿了下,轻轻捏住她下巴固定的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收紧。 “怎么忽然这么说?”他问。 阿梨看着他:“就是觉得,每次和宗叔叔单独呆在一起时的感觉,好像总是莫名很熟悉。” 她不露痕迹地抛出诱饵,鱼儿却并不上钩。 宗恕没接话,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即将要换到为她另一只眼睛上药时,阿梨终于按捺不住,忽然伸手急切握住他的手指。 “怎么了,弄痛你了?”宗恕挑了下眉。 “没。”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宗恕,但她知道,宗恕一定会骗她。 阿梨平复了瞬呼吸,然后又轻飘飘松开他的手指。 “没什么,就是想到再过两天我就能见到宗叔叔了,有些紧张。” 说完,她看到宗恕笑了笑,笑得十分好看。 “我也紧张。” “宗叔叔紧张什么?” “怕我长得难看,到时候吓坏了你。” 阿梨也跟着一同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心却烧了起来。 “那再让我摸摸看宗叔叔的脸好不好?” 宗恕脸上的笑意也渐敛,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下,“我的脸是金元宝么,怎么摸都摸不够?” 阿梨喉咙里有些酸涩,“我想把宗叔叔的样子记得牢一些,否则万一等我视力恢复了,到时候宗叔叔又忽然不想理我,再把我送去别人家,随便换了个人说成是自己,故意来糊弄我,那可不行。” 宗恕知道她这是孩子话,在故意同他开玩笑,但也能听出她是真的因为自己对她不闻不问了许多天而伤了心,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再次抛下她。 会有那么一天吗?他也不知道。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好,任你摸。”宗恕牵起阿梨的手放在自己侧脸:“这次你想摸多久都可以。” 阿梨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重新闭上了双眼,在熟悉的黑暗中,指尖沿着记忆中的轮廓在他脸庞上缓缓游走。 “宗叔叔一定长得特别好看,到时候恐怕真会吓我一跳。” 阿梨的手指滑过宗恕的鼻梁,轻轻勾勒过他唇角柔软的弧线,最终停留在他的下巴。 “我恢复视力后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像宗叔叔这么好看的男人,恐怕以后再见到任何异性都会觉得丑,很难嫁人了。不如我今后就一直陪在宗叔叔身边吧,宗叔叔,你说好不好?” “顾念也不愿嫁?我记得分别时你们两个还都挺依依不舍,这才过去了几天?” 宗恕将她那根手指从自己下巴上拿下去,握在掌中,另一只手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等你去国外读大学,眼界宽了,见多识广,说不定哪天你就遇见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 “那如果就是遇不到了呢?”阿梨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万一遇不到,我留给你的钱也足够你随意挥霍一辈子。”宗恕顿了顿:“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了,饿了没?” 阿梨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饿了。” 宗恕笑了笑,帮她眼睛上重新覆好新的纱布,随后起身。 “宗叔叔,你要去哪?”阿梨在黑暗中慌忙拉住宗恕的手臂。 “去给你做些吃的。”宗恕垂手捏起她的双颊:“我不站起来,怎么喂饱你这张贪吃的小嘴?” 阿梨脸颊唰的一红,忽然觉得自己这形象也忒差了点,贪吃好色,似乎或许大概也许还有睡觉打呼说梦话的迹象。目前看来,自己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并不贪财,但那也是因为现在她一直呆在宗恕身旁,压根不缺钱花,甚至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为了挽回些自己在宗恕心目中的形象,阿梨一路跟着他钻进厨房。 宗恕挽起袖子做晚饭时,她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试图帮忙打下手。 宗恕哄小孩似的丢给阿梨一块面团叫她到旁边去玩,阿梨偷偷将纱布下面扒开道小口,学着宗恕的样子将面团压扁擀平,揣上红豆馅,又见他取了一柄精致的小刀在掌心的面团上雕出花刀,她还没看清,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便在他指间徐徐绽放。 阿梨看傻了眼,伸手到宗恕眼前晃了晃,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小面团,最终捏出了个歪嘴小鸟。 一屉红豆包排列整齐地上了蒸笼,阿梨跟在宗恕身后叽叽喳喳地吵他,“宗叔叔,我今晚可以去你房间里睡吗?” “不可以。” “可是我一个人睡半夜会害怕。” “那就等你真怕了到时再说。” “......” 虽然宗恕明确拒绝了她,但至少松动了些口风,没再像顾爷爷寿宴当晚那样,一瓢冷水直接浇在她头上。 阿梨喜滋滋地抢着帮忙端笼屉上桌,一边津津有味吃着自己捏的那只丑兮兮的歪嘴小鸟,一边在宗恕身旁畅想未来。 “宗叔叔,我眼睛好了,你以后就不需要盲杖了,虽然你现在也很厉害并不怎么经常用到盲杖,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许多你没去过的地方呀。” “我还可以去学着认字,把那些没有盲文版本的书全都念给你听。” “恩,让我想想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哦对了,我还可以帮你搭衣服!这样你就不用在每件衣服里面挂上颜色款式的盲文提示吊牌了!”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亲眼见到宗恕,阿梨今晚的情绪格外兴奋。她正兴冲冲说着,宗恕忽然将盛着那朵芙蓉花的餐盘轻轻移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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