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宗恕这么久,小何见早已怪不见,耸了下肩膀道:“宗先生说这钱随便你用,如果不够的话叫我再陪你去取。具体怎么花,花多少,都由你自己决定,不用跟他讲。” 原来早在她接到望望的那通电话时,宗恕就已经猜到了望望约她见面是为了借钱,也猜到她始终记着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情分最终肯定会答应,甚至猜到了她向他开口要钱会有心理包袱,于是不等她开口便已提前帮她预备好了这一切。 虽然在弱水湖的幻梦中,阿梨像是已经与宗恕经历了曲折漫长的一生,什么璀璨的、黑暗的大是大非都经历过了,但她依然会为这些生活里的细节所感动。 换了旁人,若是见到这么一大笔现金巨款恐怕早就眼热得不行,也就只有小何这样沉迷于学术研究的书呆子仍能保持平静。 “那女孩应该还没走远,要不要我替你把钱送过去?”小何转头问她。 阿梨想了想:“还是等咱们离开海市前我再拿给她吧,否则他们会认为这钱来得像一阵风一样轻而易举,一下子就挥霍完了,恐怕今后还会缠着宗先生,只有来之不易才会珍惜。” 小何开车送阿梨回到顾家别墅时,顾念正一个人在庭院里苦练棒球,大约是无聊极了,一见阿梨回来格外兴奋,兴冲冲地说什么都要拉她一起玩。 “怎么就你一个人,宗叔叔和顾伯伯呢?”阿梨接过球棒问顾念。 顾念用下巴指了指楼上:“宗先生和我爸正在书房里谈事情呢,也不知道聊什么能聊这么久。” 阿梨仰头望向二楼的方向,阳光映在玻璃窗上刺得人眼睛发胀。 *** 从小何在经楼外捡到那架无人机时,宗恕就已经有所觉察——有人在暗中调查他。在他与顾家的司机出车祸被送入顾家的私人医院后,宗恕已经能够确定,与他料想的不错,那个人正是他的私人医生,顾显。 其实在经楼昏倒那次以前,他宗恕的身体并未出现过什么明显的病症,顾显不过是他与顾念之间一座隐秘的桥梁,若是硬要算,唯一的一桩是,某天清晨,他忽然在镜中发现自己鬓角生出了一根白发。 对平常人来说,三十三岁便长出了白发太早了些,但于宗恕而言,这第一根白发已经来得太迟。顾显说这是忧思过重的症状,让他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再劳心劳神,但宗恕自己清楚这病灶的由来。 怛梨离开前,他是不信所谓因果的,但怛梨“死后”,他忽然开始没日没夜地想,这一切会不会是因他在料理那几个人时的手段过于残忍,满身罪恶,所以神才会抛弃他们。虽然他始终坚信那些人值得最痛苦的死法,但既然怛梨说他错了,那他必定是错了。 他做错了事,神知道怎样的惩罚能令他最痛,所以罚他失去了怛梨。 车祸后,宗恕对于顾显安排的一切检查都并未提出任何异议,他知道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在他身上看出了些许不寻常,并且正在试图寻找出答案。然而一切的检查结果都显示,他与任何一个普通人无异。 “我能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吗,宗先生。” 宗恕颔首。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吗?” 顾显眼神虔诚,仿佛在他眼中,宗恕并不是他的主治病人和雇佣者,而是这世间或许唯一能为他指点迷津的神父。 一个曾被神授予长生的人却并不是神的信徒,一个科学家却并非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们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充满了矛盾,却又意外的和谐。 宗恕笑了,反问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顾显脸上充满了矛盾而痛苦的神情:“如果神是存在的,或许我该劝那些人放弃长生的幻想和执念,平静地接受自然万物的生老病死......” “在你看来,神是什么呢,主宰人的生死?”宗恕在黑暗中望向一片虚空:“如果仅仅只是那样,那么你口中的那些人现在正在进行的研究同样也可以做到,迟早有一天。但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那个世界昂贵至极。” “你问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但我确定的是,穷人的世界需要有人站出来,富人的世界才需有神站在那。你究竟是想要站出来,还是站在那,或许这问题该问你自己。” *** 宗恕下楼时,阿梨正和顾念在院子里吃三明治冰淇淋,阿梨一回头,才发现宗恕正站在别墅檐下,阳光如瀑,落了半身。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和顾伯伯谈完了事情也不来找她。 阿梨以为自己和顾念在一起又令宗恕不高兴了,忙将最后一口冰淇淋含进嘴巴里,在群摆上擦了擦手指上融化的奶油,像只偷腥的猫摇着尾巴讨好地朝着主人的方向跑过去。 宗恕不许她在人前和他表现得超出“叔叔侄女”的亲昵,阿梨便束手束脚地乖乖在他面前站着。她很喜欢看宗恕穿西装的样子,有一种近乎严格的秩序的美感,但在西装布料束缚的紧绷下,身体却反而更能呈现出澎湃的生命力。 “宗叔叔,我忽然觉得有点冷,我想回房间去添衣。”阿梨心猿意马,维持着表面的坦然。 宗恕眉峰一挑,瞬间便听懂了她的暗语,于是笑了下,那双半透明的琥珀色眼睛里盛满了阳光的碎芒。 真漂亮呀,阿梨看着宗恕的眼睛默默想着,心痒痒的,像被阳光晒得翘起来的被角。 于是刚一走进房间,关上门,她便忍不住踮脚在宗恕唇上偷亲了一下。 宗恕显然对这个吻始料未及,脸上的表情微怔了半秒,然后脱了手套,笑着抬手轻抚上她的唇角,“有只小馋猫吃了冰淇淋没有将嘴巴擦干净。” 阿梨做贼心虚地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果然有奶油的甜香,她顺势在宗恕指腹上蹭了蹭,疑惑问:“宗叔叔,你不是没有味觉了吗?是怎么尝出来的?” “只要认真感受,嗅觉和味觉其实是共通的。” “真的?那你说说看,我吃的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 宗恕伸手将她捉到身前,捏着下巴凑过去,舌尖撬开唇齿,细细品尝。 “香草味。” 阿梨已经不记得自己刚刚吃过的冰淇淋是什么口味的了,此时此刻,整个人都被宗恕身上淡淡的檀香气紧紧包围,全身心只沉醉在这一种清冷却又极具侵略性的味道当中。 “宗叔叔,谢谢你。”阿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宗恕认真说。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养两只米虫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当是为你积德行善。况且再不济,他们也曾参与过你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那些钱就当是他们陪你长大的酬劳。” 宗恕握着她的后颈,手感像擎着温润晶莹的釉玉,他忽然暗自遗憾,若是在他从前双眼能看到时早些握到,雕观音像时必定能更加灵动传神,只是恐怕届时他雕完了,会舍不得卖了换钱。 “十八年,久得令我嫉妒,比起我,他们才更像是富有的财主。” 阿梨不满地嘟了嘟嘴:“是你自己不来福利院看我。” 宗恕哑然失笑:“怎么又说回这个了。” “明明是你先说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宗恕和她像一对普通小情侣相互打嘴仗,乐在其中,而后沉默了两秒,忽然郑重道,“阿梨,我们明天就回山上吧,我把从前缺失的时间全都补回给你,好不好?”
第60章 阿梨起初不知道顾知兄弟俩之间的把戏, 刚一回到山上便又害怕又好奇地爬上屋顶,着急去看那只会说话的檐兽。她蹲在那只长相滑稽又乖张的狻猊面前,左瞧瞧右看看,伸手用食指戳了戳它的肚皮和眼睛, 狻猊始终没半点动静。 “坏了, 宗叔叔, 是不是咱们在海市待得太久,它已经饿死了?”阿梨一脸疑惑看向站在檐下的宗恕,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身旁“吼”的一声, 吓得她原地摔了个屁股墩。 “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狻猊石像一动不动,不知究竟从何处发出的这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阿梨听着狻猊讲话的语气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顾,顾爷爷?” “哎, 小阿梨, 乖。”狻猊被这声“顾爷爷”叫得通体舒畅, 洋洋得意。 宗恕一脸头疼地朝着屋檐方向皱了皱眉:“怎么是你,你哥呢?” “我哥累了,在休息。” “他这次准备休眠多久?” “不知道, 他就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从来都不会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干嘛, 你想他了?我还以为我们兄弟俩你一直都更欣赏我。” 阿梨觉得要不是檐兽石像不能动, 眼前的狻猊恨不得就要从房檐上跳下去,跑到宗恕面前挤眉弄眼了。 “你们兄弟俩的唯一一个优点全集中在了你哥那。”宗恕一只手漠然抄在兜里, 顿了顿:“话少,安静。” 顾知兄弟俩的性格确实对比极其鲜明, 在屋顶蹲了不到半刻钟,阿梨就已经能够准确分辨了——哥哥爱阴阳怪气地嘲讽人,弟弟则喜欢开玩笑讲八卦。以及,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和她说话的并不是那只狻猊,而是狻猊石像身体里一颗偶然被风吹入缝隙裂痕中的种子。 阿梨很好奇这是颗什么植物的种子,问顾知弟弟,他说他跟哥哥也都不知道,当时纯属是病急乱投医。于是阿梨便每天清晨都拎着小水壶爬到屋顶上给狻猊的脑袋浇水,满心期待着种子发芽长大的那一天。 顾知弟弟除了爱讲话以外,还总爱一个人在屋顶哼哼上个世纪的年代老歌,他一唱歌,小白便以为有人在向自己发送指令,可又上不去屋顶,只好急地在院子里来回绕圈圈。顾知也欠,发现之后有事没事就出声逗小白,像遛小狗一样。 阿梨每每看到这画面都会在心里默默感叹,多神奇啊,一个神秘能量正在和一个人造AI进行着“友好和谐”的交互。 不过在顾知折磨小白的同时,阿梨也多了个新玩具。 每天,一日三餐之余,当宗恕捧一本盲文书坐在院子里的竹摇椅上品读时,阿梨便揣着一把从山里采摘的浆果跑在屋顶上和狻猊聊天。她还给狻猊做了顶两只小辫的假发,以及不同颜色的小花袄,简直将它当成了换装芭比娃娃。 那只从前时不时为她衔来各种小礼物的珍珠鸟仍时常飞来院子里做客,偶尔有小松鼠偷偷溜到阿梨脚边,抱起礼物就跑,珍珠鸟便扑棱着翅膀用嘴巴狠狠啄小松鼠的脑袋。 顾知给阿梨讲了许多怛梨离开后在宗恕身上发生的事情,还给她讲了他和哥哥生平的奇遇,碰到有阿梨不懂的事物,她便在小本子上记下来,回去自己用手机研究,通过各种途径拓展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 “我给你说笔画顺序,你来写。” 阿梨一笔一画地在纸上认真书写,然后歪头眨着眼睛对照着纸上的字念出声,“傻......帽......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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