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极为难得地沉默了数秒:“是僧帽水母。” 阿梨用笔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才刚跟宗叔叔学写字不久,认的字还不太全。” “幸好现在你面前的是我......如果是我哥,他一定会气到当场把自己从这道缝缝里拔出来。” 于是第二天,顾知为了报“傻帽”之仇,故意装成哥哥的语气吓唬阿梨:“你知道如果被世人知道了你的秘密,下场会是如何吗?我知道有一个长生者,他差点就被人给吃了!所以从今往后你要小心奉承着我,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阿梨将一颗未熟透的浆果丢进嘴巴里,牙齿一咬,顿时被口腔中四溢的汁水酸到表情痛苦。顾知还以为成功吓到她了,得意地开怀大笑,笑到一半,忽听阿梨好奇地问他,“你说的那个人,是姓唐么?” 顾知愣了愣,心道,难不成她还真遇见过其他的长生者? 他正要开口,又听阿梨继续说道,“他是不是叫,唐僧?” “......” 阿梨一边数着被她兜在裙摆里的浆果,一边口中念念有声:“为什么吃了唐僧的肉就能长生不老呢?那唐僧自己能长生不老吗?如果唐僧没取到西经他会和其他人一样老死吗?” 话痨如顾知,终于也遇到了对手,他听着夜里山林间的虫鸣声,虚弱道:“他死不死我不知道,反正我就快不行了......你还是去找宗恕谈情说爱吧,我以人格保证,绝对不会偷听!” 说完,狻猊便趴在屋檐上,无论她再怎么戳戳碰碰都再也不肯出声了。 阿梨知道他肯定是在装睡,从前她的眼睛看不见,于是习惯了用讲话的方式与周遭连接,在福利院时望望也常和她聊天聊到一半便忽然装睡。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宗叔叔,谁都有可能会装睡不理她,但阿梨知道,宗恕永远都不会。 宗恕正在前厅煮荔枝春茶,桌上亮着一盏暖溶溶的台灯,就像初时她刚恢复视力的那段日子,他虽眼盲,灯亮与不亮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但宗恕仍每晚都在卧室开一盏灯,等临睡时才关了,让她知道自己睡了。 阿梨披着一身月光跑进去,宗恕听见脚步声笑着抬头。 “那个丑东西终于玩腻了,舍得来找我了?” 阿梨也发觉这两天自己总去和屋顶上的那只狻猊聊天,似乎有些冷落了宗恕,于是讨好地搬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挽住宗恕手臂,“还是和宗叔叔待在一起更有趣。” 宗恕倒了杯茶刚煮好的茶给她喝:“他惹你不高兴了?明早我就去将他雕成只癞蛤蟆。” 清甜的荔枝果香混合着春茶特有的甘洌微涩,唇齿生津,煮沸的茶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阿梨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玻璃壶中白嫩多汁的荔枝果肉,浮想联翩。 “还真是不高兴了?怎么不说话?” 阿梨回过神:“宗叔叔,你等我一小下下!” 说完,不等宗恕反应,她便像兔子一样撒腿跑出去,从院子花圃旁提起一只浇花用的小水桶一口气爬上屋顶,将那只狻猊一整个兜头套住,然后又蹬蹬蹬地踩着月光跑回到宗恕身边。 “现在可以了。”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宗恕仍笑着同她句句有回应地搭话,“什么可以了?” 阿梨跑得气喘吁吁,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勾住宗恕的脖子,将自己凌乱的呼吸尽数交付,与他一同品尝着彼此唇齿间荔枝春茶的甜香。 “嗯......不太像荔枝,比较像冰糯米团子,凉凉的,软软的,含在嘴巴里一会儿就变热变糯了。”吻了好一会儿,阿梨才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宗恕的气息中抬起头,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唇。 与她唇齿相碰的那一刻,宗恕脸上有一瞬的怔住,他的眼睛看不见,躲不开,于是对于她的吻和一切触碰都只能被动地照单全收。阿梨看着宗恕脸上的表情,忽然莫名有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或许下次在亲他之前,她应当先征得他的同意,但她又偏偏很喜欢看他猝不及防被她拽入欲.海沉溺其中的样子。 宗恕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仰头笑吟吟“望”着她,“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亲起来像什么?” “什么?”阿梨配合地问他,心里偷偷想着,这应该就是谈情说爱了吧?她应该早点来找宗叔叔谈情说爱,比坐在屋顶上对着一只檐兽吹风可有趣一万倍。 宗恕抬手轻刮了下她细嫩的脸颊:“芙蓉种水的南红。” 阿梨对于翡翠玛瑙的这些名称完全不在行,于是好奇问宗恕,“南红是什么?” “你感兴趣?那我明天就找一块上好的南红叫小何送过来给你玩,看看你到时是否会和我一样纠结。” “那宗叔叔在纠结什么?” 宗恕去牵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将她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中,然后将那只同她牢牢握在一处的手连带着她的手臂一起反剪在她纤细的腰肢后,清润的嗓音就像春日里的上泉水一样温柔好听。 “人越是对于爱不释手的珍宝就越会纠结,纠结到底是该好好爱惜着、最好连一个手指印都别在上面留下,还是该跟随本心,握着刻刀用力剖进去,破开外面那层芙蓉冰釉,引出里面含着的那一汪胭脂水,好好尝一尝。”
第61章 经过阿梨契而不舍的每天浇灌, 狻猊终于在谷雨这天早上从头顶冒出了一个嫩绿色的小尖尖。这可把阿梨给高兴坏了,成就感满满,于是兴致盎然地拉着宗恕撑船去游弱水湖。 湖面上萦绕不散的雾气渺渺茫茫,人坐在小船中, 就好像穿行在云里。阿梨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一把荷花种子, 站在船舷上扬手向湖中一抛, 一颗颗圆滚滚的荷花种子欢快地落入湖水之中。 船身摇晃了一下,宗恕忙伸手握住她一只小腿,阿梨转身问他,“宗叔叔晕船呐?” 宗恕又气又好笑:“晕什么船, 我是怕你站不稳,别再一头栽进湖里。” 阿梨静静看着宗恕,猜想他大概是在害怕她又像怛梨从前那般溺水、害怕失去她,于是从船舷上乖乖下来, 坐回到宗恕身边, 靠在他的肩膀上。 “要是我不小心掉到湖里了, 就变成一条小金鱼,见了别人我游得远远的,就只让宗叔叔把我捞起来, 让宗叔叔把我养在亮晶晶的鱼缸里,每天喂我好吃的。” 宗恕手臂揽着阿梨, 听着她孩子气的玩笑话忍不住低头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可舍不得你变成小金鱼, 那样我就再也没法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阿梨想了想:“宗叔叔可以把手放进水里, 然后我就会游到水面上,吐着泡泡亲一亲你的手指。” 宗恕笑起来:“好, 要是你变成了小金鱼,我就把你养在亮晶晶的鱼缸里, 天天给你喂蛋糕、喂奶茶,再买只小鸭子玩具陪你一起游泳,满意了没?” “嗯......那样的话宗叔叔一个人在岸上太孤单了,要不宗叔叔也变成小金鱼吧。” “好,我也变成小金鱼。” 阿梨也开心地笑起来,宗恕问她:“你又是从哪弄来的荷花种子?” “我叫小何哥帮我买的呀。”阿梨枕着宗恕的肩,开始畅想起盛夏时节,荷花与莲叶铺满整个湖面的美好画面:“木密集旃檀,青莲诸雨香。宗叔叔,我背得对不对?” 宗恕把玩着她细嫩的手指,微微出了瞬神,“若是它们能成活,到了夏天,我们就来游船赏花。” 阿梨从衣袋里摸出那对宗恕供奉在佛龛中的玉石耳坠,随着荷花种子一同抛入澄澈无澜的湖水中,或许等他们盛夏再撑船来湖上时,能遇见一朵专为怛梨和野人少年而开的荷花。 春光融融,午后,阿梨同宗恕习字,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握着毛笔东倒西歪地打起瞌睡。 香炉在书案侧飘着袅袅的一线白烟,阿梨揭开香炉的小铜盖子向里面瞧了瞧,看着“华灯”焚余的香灰,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整个人都随之重新精神起来,甜言蜜语地哄着宗恕,要他再为自己合一味不一样的香。 宗恕合香,阿梨便好奇趴在案几一角,看着他将白檀、乳香、茉莉、沉香还有些她不认得的香材一并放入小石臼中,研磨成细细的粉末,过筛后嵌入玉香篆中压实成型。 阿梨跃跃欲试拈着火柴,亲自将宗恕为她合的这炉新香点燃,她闻不到气味,便仍像从前一样去尝宗恕手指上残存的香气,此刻倒真像条吮人手指的小金鱼一样。 与“华灯”的清冷疏离截然相反,这一次,她在宗恕手指上尝到的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像春日开满繁花的花园,馥郁恬静。 “宗叔叔,这香叫什么名字?”阿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宗恕。 宗恕想了想:“就叫‘一千春’,好不好?” 一千春。 她与他已经在这人间相伴了一千载,也不知余下的岁月还有多长。但无论他们还能在一起见证多少个春天,哪怕有一日会坠入霜雪,也愿心有一千春,彼岸见华灯。 “就叫‘一千春’,我喜欢这个名字。” 阿梨将指尖在洗笔的清水中浸了浸,沾了些香灰在宣纸上认认真真写下这三个字,看着自己的“大作”满意地反复欣赏,然后忽然间又起了些歪心思,一边用指尖蘸了水和香水在宗恕黑色毛呢面料的西装裤上极轻地勾划,一边抬眸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宗恕端坐在木椅上,眉心下意识皱了皱,捉住她那根手指蜷在自己掌心里,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刚刚总共没写几个字就犯困,现在在我腿上倒写得不亦乐乎,看来是我平时给你留的功课太少。” 阿梨做坏事被当场捉住有些心虚,但同时又很开心自己被他捉住,“我动作这么轻你都能觉察得到?骗人的吧,你明明就触觉敏锐,宗叔叔又在装可怜博我的同情。” “现在的我在你心里难不成是个废人?”宗恕被她气笑了,握住她的腰将人从一旁带到自己腿上:“人没有触觉,一样能感觉到湿,感觉到热,感觉到痛。” 阿梨顿时在他腿上坐都坐不踏实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宗恕:“我刚刚动作那么轻都弄痛你了?那你前一阵出车祸,手臂上的伤口该有多痛?” 宗恕的西装裤在腿上撑得越来越紧:“不是那里痛。” 阿梨有点没听明白,愣了下。 宗恕牵着她的手,循循善诱。 阿梨脸颊滚烫,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裙摆像是被他西装裤上面的香灰水渍濡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腿上,充分印证了什么叫自食其果、自作自受。 她听到宗恕吻着她的右耳,低声沙哑问,“你的小水桶呢?” 她顿时想起蹲在屋顶上的那只长耳朵的檐兽,又想起自己从前在福利院的餐桌底下偷听小花阿姨和小保安的恶劣行径,从前偷听别人的壁角,现在终于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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