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打认识了小何,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心无城府、坦荡单纯、对人毫无戒备和盘算地活着,而且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就比如,她想知道的有关于宗先生的事,往往她还没开口问,只提了个话头,小何就倒豆子似的忙不迭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跟她讲了。 她其实很羡慕像小何这样有梦想的人,总是满腔热血、充满干劲,旁的不相干的事就像是耳旁风。 “小何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阿梨把手中的糕饼掰了一半递给小何,两个人隔了段距离,一上一下地坐在院子门口的石阶上。 “什么问题,你问呗。” “宗先生,真的是瞎子么?” 小何被糕点噎住了,咳嗽了好几声,下意识从石阶上站起来,像是不敢信竟有人怀疑这种事。 “当然是真的了!谁还会没事闲的几十年如一日装成个盲人吗?图什么呢!” “我知道。”阿梨低头将手中的糕点掰了一小块下来,却始终没放进嘴巴里:“我就是觉得,他不太像。” 她没说出口的另一句潜台词是:因为我也是瞎子,所以才觉得他不像。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 显然他没懂。 小何抹了抹嘴上的糕点屑,认真和阿梨解释道:“我最初刚认识宗先生那会儿,也和你一样这么觉得的,但世上总有奇才神人嘛,有的人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不服不行。” “你还不知道吧,宗先生的曾外祖父是国际上有名的建筑师、艺术家、珠宝雕刻大家,曾经用自己的雕刻作品跟外国人交换了十好几件流失在外文物字画,他的任何一样作品放在现在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宗先生就是师承他的曾外祖父,从小养在老人家身边,在国外长大。宗先生虽然眼盲,但据说从小便握刻刀,为了学雕刻,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那一手吹影镂尘的雕工,比大多数从业多年眼明心亮的老师傅手艺还好,走到哪里都是赫赫有名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总是戴着副皮手套。”阿梨托着下巴想了会儿,然后又问小何:“宗先生之前有带过别的女孩子来这里住吗?” 小何虽然是个大直男,却不蠢,明白她想要问什么,于是支吾挠头道:“这......我只跟了宗先生不到两年,反正这两年来就只有你一个,之前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宗恕今年三十三岁,又是这样优越的家世,不太可能毫无感情经历,就算是他从前结过婚也并不稀奇。阿梨心里很清楚,她并不是在计较些什么,只是很好奇在自己之前,他的那些女人最终的结局。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个真正的瞎子,她总有自己的办法亲自验证的。 阿梨像是下定了决心,拍了拍身上的糕饼屑忽然站起来:“我知道了小何哥,山里有雾,你开车当心,我先回屋了。”
第10章 阿梨走进堂屋时,又听到了“嚓”的一声,是打火机的声响。 宗恕又在焚香祭拜着不知哪路神明。 之前阿梨曾听陈亮说起过,许多私人福利机构的出资人都有宗.教信仰,做慈善的同时也是做功德,所以有些福利院会随之安排打坐早课、每周祷告或是唱诗班一类的活动,但他们的福利院完全没有,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猜测宗先生应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刚跟小何偷偷打听过他,阿梨有些心虚,轻声向佛龛的方向走去,主动开口搭话道:“冬天还没过,天这么冷,每天都这么跪一次,膝盖不疼吗?” “每天跪上这么一次,心才不会乱。”宗恕起身,将三支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灰中,转身拉着阿梨到圆桌旁坐下:“来,尝尝今天的早点合不合你的口味。” 玻璃碗盏里是温热的桂花藕粉,藕粉入口清甜适中,并不腻人,旁边还搁着一小碟松子酥糖。 阿梨装着心事,拾了颗松子糖,却始终没吃,直到酥糖薄薄的外壳在她指间有些融化了,她才将那颗糖重新放回小碟子里,手指移上了毛衣开衫的纽扣,站在宗恕面前一枚一枚地解开。 接着是吊带针织睡裙,再然后是胸衣。 轻软的衣物坠地无声。 阳光透过镶着彩透玻璃的格子窗棂,淡蓝淡橙的光斑映在小佛台旁的红墙上,也落在少女洁白的皮肤上,在冬日清晨冷冽的空气中逐渐泛起粉红的颜色,嫩得能掐出水来,修长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之下,两捧新雪般圆润娇俏的弧度,仿佛下一秒便即将在阳光中融化。 她素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怯,只是平静淡然地“望着”他,又像是不知在望着哪,像是试探,也像是邀请。 即便清楚知道她并不能真的看见,但宗恕仍觉得此刻自己被这束目光击穿了,眉心不自觉紧促地皱了皱,额角的筋脉微微鼓了起来。 阿梨向他坐着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他侧脸的下一秒,宗恕微微偏过头躲避,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寸,心同她那些轻软的衣物一起坠落无声。 两个“瞎子”就这样隔着一片虚空,彼此凝视对峙。 只不过,一个是真的,一个是装的。 天知地知,他知,她不知。 转瞬须臾,阿梨收回那只手,弯腰从脚边捡起那件白色的毛衣外套无声地重新穿回身上,若无其事坐下来同他一起吃早饭,宽松的毛衣下面,两条纤长白嫩的腿随意交叠着。 院子里,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屋子里,并肩坐在圆桌旁的两个人都各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宗恕见她始终含着汤匙,不知在想着什么,桌子下面赤着的双足就那么踩在石砖地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 宗恕强忍着俯身从地上捡起那件针织裙盖回她身上的冲动,思量了片刻,淡淡开口,唤她回神:“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骑马?” “骑马?还能骑马?”阿梨握着汤匙,一脸的惊讶和不敢置信。 宗恕看着晨光中她脸颊上透明柔软的小胎毛,不禁失笑:“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马场,你感兴趣的话,我叫小何午饭后开车送咱们过去。” *** 去马场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一上了车,小何先是从后视镜三不五时地鬼鬼祟祟观察了车后排的两个人好半天,见阿梨和宗恕只是安静并排坐着,并没有要交谈的意思,这才开口厚着脸皮追问了宗恕几个关于中国古典建筑学的问题。 宗恕今日心情颇佳,几乎有问必答,阿梨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马场管理员认得宗恕的车子,他们还没下车,便有几名工作人员和训马师早早等在大门入口处夹道迎接,态度俱是恭恭敬敬。 宗恕极少过来,马场负责人在最前头和宗恕汇报工作,后面三五个人跟着,阿梨一个没跟上便落到了队伍最后头,和宗恕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理解他们吧,毕竟难得才‘得见天颜’一次,不过有什么好汇报的,宗先生根本就不在意他们这的这些事。”小何陪着阿梨在后面慢慢地走。 阿梨听着小何话里话外有种微妙的小傲娇,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我是常年跟在宗先生身边的,隔三差五就能见上一面,跟他们可不一样。宗先生满心都只扑在建筑学术上面,巧了,我也是学建筑的,我们才是一路人。 阿梨暗自觉得好笑,故意逗他:“小何哥,别人多跟宗先生说几句话你都不高兴,看你吃醋的这个样子,不然你嫁给宗先生算了。” “老子是18K纯爷们儿!要嫁也是你嫁。” 小何差点急了,大直男的尊严不容挑衅,阿梨感觉要不是自己是个瞎子又是个女孩子,小何非得在这原地跟她干一架。 “我在宗先生面前就是个还没入门的学生,良师益友,师,友,懂吗!” “好啦好啦,对不起,别气了,我开玩笑的。”阿梨赶紧岔开了个话题:“这个马场也是宗先生的产业?” 小何说:“是,不过宗先生不常来,我给他当司机的这两年,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山上的那个院子。上次我陪他来,还是去年中秋的那天晚上,马场的员工都放假回家过节去了,宗先生独自一个人在这里骑马,骑了一夜。” 阿梨正听得入神,小何忽然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她问。 “先不说了,宗先生正在前面等着你呢。” 马场负责人正滔滔不绝地汇报着一大堆财务数据和运营事务,身旁,宗恕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向身后遥遥望去,也不知道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一停下,后面跟着的那三五个男人也叠罗汉似的赶紧刹车停下脚步,一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发愣,然后循着宗恕“望”着的方向下意识转过头,直到看到了阿梨才突然醒悟,继而忙不迭地纷纷向道路两侧退让,硬生生给阿梨让了一条路出来。 阿梨走到宗恕面前,他戴着黑色小牛皮手套的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然后才忽然想起来,还隔着一层,于是又垂手帮她紧了紧脖子上的羊绒围巾。 “冷不冷?” 阿梨摇摇头。 “一会儿骑上马跑两圈身上就暖和了。”宗恕牵起她的手,两个人并肩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身后一群人直愣愣地在原地杵着,瞧着那一双背影,也不知道眼下这情景是不是应该跟上。 起先小何也看傻了,不过又看了看旁边那一圈同样也看傻了的马场里的男人,觉得自己不能看上去和他们一样傻,于是清了清嗓,率先打破尴尬道,“今天冷倒是不冷,就是风有点大。” 马场负责人的眼睛还黏在前面那两个人的背影上,听见小何的话,迟缓地扭过头同他“欸欸”寒暄了两声。 小何背着个手撇下那几个马场的男人往前走,阳光下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自言自语,“我就说嘛,什么生意产业,这些事他压根就没放在过心上。” 走着走着,他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愣愣地停下脚步定在原地,半晌,跺脚长叹了一声,在草场的大风里仰天振臂长啸:“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天妒英才情来误!苍天呐,放过他吧!”
第11章 小何叫多余的人散了,只留下马场负责人和一名驯马师,三个人不尴不尬沉默寡言地远远跟在后面。 阿梨不化妆,衣着简单素净,又是从小与世隔绝地长大,脸上天然比同龄人多了丝单纯的稚气,所以最初看到她跟着宗恕从车子上下来时,马场负责人还以为她是宗恕的小侄女。 宗先生待人向来都是儒雅有礼,教养极好,像刚刚那样沉着脸全然无话,已经是动气发怒的表现。 马场负责人想想也觉得都怪自己疏忽大意,竟然连那女孩是盲人、需要特别照料都没发现,还一路缠着宗先生说话,也难怪宗先生刚刚那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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