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胜楠想要竞选数学课代表。 一:她的初中数学基础稍稍薄弱,成绩并不怎么突出; 二:她是那种不逼自己一把绝不会使全力的人; 三:她想要提高数学成绩。 综合以上三点,于胜楠写了长长长的演讲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台,磕磕绊绊念完,桌子下面的两条腿抖得都能去跳踢踏舞了。 她自认为已经充分地展现出自己今生最大的真诚,但显而易见,大家还是纷纷将票投给另一位竞争者路世安—— 他甚至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 “我数学成绩第一。” 几乎每一个中国的高中生都慕强,就连不学无术的混子学生都知道要去后排拉帮结派,绝不会干扰学霸们的苦学。大家可乐不犯矿泉水,彼此泾渭分明到堪比楚河汉界。 在绝对的成绩压制面前,于胜楠的真诚就像太监的俊美一样,没有半点吸引力。 所以路世安一句话就打败了她那勾勾画画写了好久的演讲稿。 于胜楠惆怅了许久,又暗暗下定决心,宽慰自己,就算当不上数学课代表,至少同桌就是数学课代表嘛,还是数学第一,不管怎么说,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后她问问题也要方便好多哎。 她是一个自卑、又善于安慰自己的好孩子,想清楚这点后,很快不再为这件事而困扰,请教路世安的次数也多了许多。路世安耐心不错,总能一一为她解释清楚。 在学校第一次月考时,于胜楠的数学成绩拿到了第一。 这个成绩令于胜楠又开心又忐忑,一边开心自己的苦学刷题果然没有白费,一边又忐忑,难道这真叫“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这样一来,于胜楠追着路世安问问题的次数少了很多,这种莫名的愧疚心理,好比电视剧中——将军爱上了未婚妻救助的小丫鬟。 于胜楠的矛盾心理就是那个被将军看重的小丫鬟。 她有种太过道德的负罪感。 这种诡异的负罪感,在一同远赴邻市参加数学竞赛时达到顶峰。 按照数学老师的想法,他本想在教的几个班里,一个班挑一个尖子生去,在于胜楠这个班里,他原本中意的是路世安,但这次月考中,于胜楠的成绩又极为突出。 纠结再三后,数学老师给两个人都报了名。 一开始定的是大巴票,但突然多了一个人,便坐不开。商议之后,数学老师给他们两个人订了火车票,坐票没票了,就订了两张卧铺,数学老师自掏腰包。 两个人都是下铺,正好面对面。 车上人不多,又是中午的车程。路世安上车后便躺下,只剩下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于胜楠,坐在硬邦邦的卧铺上。 路世安规劝:“睡吧,睡一觉就到了那边,明天就考试,你先养足精神,晚上老师还要集训。” 于胜楠摇头:“我睡不着。” 路世安说:“先眯一会也行。” 于胜楠又摇头,她小小声:“我怕不干净。” 路世安睁开眼睛,火车上温度拉的低,他展开被子,盖在身上,看她:“嗯?” “就是……火车上的卧铺,都是公共用品,”于胜楠小小声,“听说过吗?有人在卧铺上睡觉,结果那个被子中被人故意放了蚂蝗,蚂蝗就隔着被子吸他的血。等火车到站,乘务员掀开被子一看,都成人干了。” 路世安条件反射丢开被子:“……你从哪里听说的?” 于胜楠呆呆:“《故事会》啊。” “那都是假的,”路世安重新躺平,说,“躺下,睡觉。” 于胜楠喔一声,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躺下。 笔直笔直的,庄重肃穆到下一秒就可以被送花圈的僵硬笔直。 于胜楠又说:“那这被子干净吗?会不会有寄生虫或者——” 路世安打断她:“蚂蝗不会隔着被子吸血,被褥也有乘务员更换,一客一换。” 于胜楠老实:“喔。” 还没闭上眼睛,只听路世安低声吸一口气,于胜楠条件反射,侧身半起:“怎么了?” “没什么,”路世安说,“枕头边缘有点硬,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啊,”于胜楠短促惊叫,她不安地说,“我看过新闻,有性格扭曲的病人,会故意用针刺穿自己的血液,然后放在可以扎人的地方,比如火车——” “于胜楠,”路世安叹气,他转脸看她,语重心长,“是不是我不死,你睡不着啊?”
第20章 酒店 不用再担心 于胜楠默默躺平,她还是不碰被乘务员叠整齐的被子,好像碰一下就会立刻死掉。 于胜楠之前没有睡过火车卧铺,只觉得被子有点发凉,被褥也是凉的。这些不习惯而陌生的东西让她感觉到危险和恐慌。 空调温度低,她自己默默躺了一阵,路世安看不下去了,打开书包,抽出一件衣服,隔空抛给她。 “先盖这个吧,”路世安转过身,背对于胜楠,“我没往上放蚂蝗,也没有针,喔,我也没有传染性疾病,不想报复社会。” 于胜楠不知所措地碰着这件外套好久,才盖在肩膀上。路世安个子高,这又是一件长款的冲锋衣,挺干净的,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儿。她就这样趴在外套下面,两条腿侧着蜷缩,刚好盖住膝盖,再努努力,还能把脚也藏进去,但于胜楠不好意思,只让外套盖住小腿肚。她目不转睛看了路世安好久,才说:“谢谢你啊。” 路世安说:“不用谢,这是我罪有应得。” 于胜楠:“……” 尽管于胜楠刻苦努力,但这一个月的努力补习,的的确确还是赶不上其他人扎实、实打实几年累计下来的知识。更何况,这场竞赛本身就是尖子生之间的竞争,百里挑一的学生坐在同一个考场中拼搏厮杀。 也正因此,于胜楠拼尽全力,最终也只拿到一个三等奖。 但这个奖项仍旧让于胜楠的数学老师喜笑颜开,他自己推荐了三个班、四个学生去,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两个三等奖,收获颇丰,总好过颗粒无收。 这场数学竞赛的获奖,也狠狠激发起于胜楠刻苦学习数学的劲头儿。事实上,她小学时候的数学成绩一直拿第一,几乎没有考下过几次第二——初中时,教她们那个班级的数学老师基本上就是照本宣科,教学能力不行,外加寒假中,亲戚见面,提到于胜楠学习成绩,得知她如今不再考第一,摇头叹息。 “就是这样啊,”亲戚说,“小学时候女孩能静得下心学,男孩聪明,但是调皮,不爱学习,就显得女孩成绩好了。” “我家XX就是,他学习不好?那是他不爱学,”亲戚说,“信不信?他可聪明了,就是不喜欢学习,不然早就拿第一了。” “小学时候数学好没用,到了初中,女孩子心事一多,就跟不上趟了,”他言之凿凿,“还是男孩,别看男孩小学时候学习不突出,等再大大,他就知道学了,哎,要我说,理科还是男孩的强项……” 于胜楠听得心有戚戚然,她不知这话对还是错,但她的数学成绩的确不那么拔尖了,也不再遥遥领先。越急,越跟不上功课,她反复想,难道亲戚说得都是对的?难道女孩子的确不适合学习数学?可是…… 直到后来换了数学老师,她才知道这话错得不能再错。新的数学老师就是女性,还是刚毕业的师范生,无论是讲课还是安排教学进程,都要比之前那位年纪大、资历高的数学男老师好很多。 只可惜新的数学老师来教她们时,已经是临近中考了,于胜楠这才落了一点点基础,没能跟上。 在这个并不算富裕的山东城市中,送孩子去学奥数、从小培养竞赛的家长自然有,但也不会太多,毕竟更有钱的会想办法把孩子送去济南或者青岛念高中,或者读国际中学。 就像于胜楠的父母,纠结很久,也是宁可送她去学费更高的一中,而不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高中。 等到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时,于胜楠的数学成绩已经基本上稳居班级前三名了——数学和其他学科不同,尖子生的成绩能甩出其他人一大截,而尖子生之间的竞争又格外激烈,一两分就是好几个名次,稍微粗心大意,就又被甩出一大截。 路世安的状态却不如之前好。 因为他在济南居住的爷爷一直生病。 于胜楠和路世安的关系颇好,也隐隐猜到这位同桌复杂的家庭情况——他大约是父母离异,住在姥爷家。每次开家长会,也都是他姥爷过来代开,没见过他爸妈,也没听路世安提到过。 每到寒暑假,还有五一、十一这样的长假期,路世安都要去济南的爷爷家住。而从高二上半学期到高三,路世安也开始频频请假,周六周末不来上自习,去济南探望生病的爷爷。 路爷爷还是过世了。 路爷爷过世的时候,路世安一连一周没来上课。那时候已经是高三冲刺时的紧张时刻,于胜楠担心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妈妈做饭、弟弟写作业的空隙中,抽时间用Q,Q邮箱给路世安发老师讲课的重点。 那时候的智能机已经开始流行,于胜楠那个漂亮的步步高音乐手机也因被弟弟不小心丢进马桶而结束了生命。爸爸新带着她上街选手机,预算在800元内,满大街的中兴、华为、oppo和vivo的广告,于胜楠最终纠结着买了一块儿某品牌的联通合约机。 事实证明,这个手机的确空有颜值,内存小到爆炸,像素也不行,于胜楠花了好长时间,拍下老师发下来的试卷,又把照片传给路世安。 路世安也回她邮件,不过基本都是深夜,言语也简短,只有谢谢,还有请她自己也要好好学习,不要因为他耽误复习。 高考最重要。 直到无意间撞见路世安被他爸爸打,于胜楠才知道那时候的路世安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路世安的爸爸并不是全然不管。 路爷爷前脚过世,路世安的爸爸就及时上门了。他自然是为了继承路爷爷在济南的房子,哪里想到路爷爷事先写下遗嘱,请了见证人和律师,注明将存款一半给路世安的爸,另一半和房子全都留给路世安。 路世安的爸爸开始对儿子采取怀柔政策,想要哄着路世安将房子再过户给他,哪里想到路世安完全不为所动,路世安的爸爸忍了一段时间,终于爆发,恼羞成怒,开始殴打儿子,一直追到大街上,也不肯放手。 路世安伸手挡了几下,毕竟是爸,他下不去狠手,但他爸下得去,两巴掌打的他要冒血。 还不是那种普通的教育孩子,路爸双眼发红,酒气熏天,真是想要把儿子一口气打死—— 恰好于胜楠经过,她头脑一愣,冲进公共厕所,拎起来阿姨拖卫生间的抹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着“我这可是从蹲坑里拿出来的抹布”,勇猛地向路世安的爸爸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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