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九月份,离房租到期还有一个月,猫姐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青岛。 她不考研了。 …… 于锦芒在这个时候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焦虑,不安,痛苦,孤独。 无数负面情绪几乎要吞没她单薄的身体,于锦芒深夜里会忽然惊醒,想到令人绝望的现实和未知的前程,她就开始默默地哭。这种憔悴终于被路世安所捕捉——在一次吵架后。 于锦芒已经忘掉了吵架的原因,但长久不见面肯定是其中之一。她那天生了病,连续发烧多天,每次都是上午退烧、傍晚就又开始渐渐高烧。于锦芒吃不下东西,没有胃口,喉咙难受,喝粥也痛苦,一周掉了十斤肉。 “谈恋爱就是会让人变得软弱,”于锦芒哽咽,裹着被子打电话,“不和你恋爱没有一点儿事情。谈了恋爱后,每次生病和难受,我都忽然变得脆弱了,想要你过来,偏偏你又不在……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那时候已经深夜十点,路世安说话很少,只叫她,小芒果。 于锦芒哭着擦了鼻子,舍不得分手,知道和他无关;但又觉得委屈,无法和人诉说的委屈。 恋爱真是糟糕透了。 异地恋真是糟糕透了。 她也糟糕透了。 怎么会这样依赖他,怎么会这样…… 路世安安静好久,轻轻问她:“可不可以再等我一段时间?再忍忍,等我积攒一下经验,到时候去青岛找工作,薪酬也会高一些……” 于锦芒擦鼻子,泪汪汪:“好。” 她能听出,路世安也很疲惫,也很累。他在北京生活,压力并不比她小。住的地方也并不一定比于锦芒好——甚至更差。 他和于锦芒说,他现在住的是次卧,小角落里,所以没有太阳,又觉得楼间距近,为了保证隐私,所以他会拉上窗帘。 于锦芒信了。 路世安知道她工资微薄,也知道她打算边工作边二战,等他发了工资后,先打了五千块到她卡上,好让她能舍得给自己加餐。他说自己吃公司食堂,说食堂一日三餐都有,挺好,让她不要担心。 于锦芒也信了。 直到十一假期,于锦芒偷偷地拉着行李箱去北京找路世安。 她才知道,为了省下房租,路世安一直住在廉价、晒不到太阳的半地下室。 阴暗的房间,窗帘紧闭,就不那么明亮的灯。墙壁潮,潮到墙纸都变色、脱落了边角。 狭窄中,仍旧清清爽爽的路世安,用小电锅给她煮了一碗番茄鸡蛋面,盛在干净的小瓷碗里。 于锦芒捧着碗。 路世安还在轻松地聊天:“其实这里蛮好的,冬暖夏凉。看,你在外面一路走过来,热得满头大汗,是不是到这里就凉快了?你——小芒果?” 于锦芒不言语,大口吃东西,眼泪啪嗒啪嗒掉。 路世安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 “别哭,小芒果,”路世安说,“我不委屈。”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轻声:“但是我觉得委屈你了。” 于锦芒说:“我才不委屈!这是喜极而泣!这是馋出来的泪水!没见过馋鬼吗?” 她狠狠擦一把眼睛,大声:“好好吃!” 她一点儿也不委屈。 晚上就同路世安一块儿住在这里,拥抱着彼此,在地下室里疯狂地做,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双手所能拥抱的对方都是彼此温暖的唯一。那时他们已经熟悉对方的一切,不再生疏,路世安知道该往哪一点用力,该怎么爱她,于锦芒也知道如何听到路世安压抑的声音,也知道怎么让他释放。他们太熟悉对方了,熟悉到不需要用语言,只要一个眼神,只要轻轻地拍一拍。 于锦芒手指触着路世安胳膊上凸起的血管,从他眼睛中看到泛红颤抖的自己。 也没什么可以出去玩的,两人皆是囊中羞涩,凑起来也掏不出多少钱。只去故宫转了一圈,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亮,红墙琉璃瓦,长街砌高墙,仰脸只看到一片碧蓝的天。 就出去玩了这一圈,地铁挤到让人没有出行的兴致。 于锦芒还是回到他的小地下室,路世安敲代码,加班,于锦芒看书,或者静静看他。 路世安不仅仅只是加班,他自己还接了个私活,同人做游戏,以莫比乌斯环为灵感的一个闯关小游戏,只可惜没有筹到足够的资金,现在都是一点一点地艰难做。 晚上运动后、睡觉前,路世安也会给于锦芒讲这个游戏。 一张纸条,反折180度,首尾相连地粘在一起。 正反面统一为一个面,将一个蚂蚁放在上面,一直往前走,那么它将走遍这个纸圆圈的所有面…… 倘若再从中间剪开,展开后,将会变成两个套在一起、且一模一样的圆圈…… 于锦芒听得枯燥,连连打断他,索性去挠他痒,缠着他。 下雨的日子里,窗帘紧闭,路世安躺在床上,于锦芒趴在他身上,一边担心雨水会不会冲进地下室倒灌,担心晾在走廊的湿衣服会不会有异味,担心潮湿的环境可能会令路世安患上风湿病…… 另一边,路世安又同她谈起自己的童年,谈起童年夏天里永远都会有的一场大雨,谈会折一个小纸船,放到水里,看着它慢慢悠悠地在积水的路上飘。 于锦芒捏着那个纸做成的莫比乌斯带,坐起:“我们要不要折纸船?” 路世安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闲得难受?” 一小时后。 路世安撑着把大黑伞,两个人捏着小纸船,穿着人字拖,出了地下室,四处找排水不好、有积水的路段,雨水打得大黑伞噼里啪啦地响啊响,被晒热的柏油路,连带着上面的雨水也是夏天的暑热,周围绿化带翻出浓郁的土腥味,于锦芒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折的小花纸船和路世安折的乌篷船放在一起。 路世安撑着伞,问:“你在船上写得什么?” 于锦芒说:“不告诉你。” 路世安说:“考研顺利?” 于锦芒哼一声:“才不是,你可真俗。” “那是什么?” “……不说,你猜呀。” 彼时,刚大学毕业的路世安猜不出、他一直问不出结局。 后来,死后的路世安看到了。 他穿过时空,淋着雨,看着撑着大黑伞的路世安和于锦芒手牵手快乐地往黑暗的地下室走。 顺着雨水的方向,死后的路世安捡起被水浸透打湿、被行人踩烂的小花纸船。 打开看,于锦芒的字迹已经晕染到破烂不堪。 那是她虔诚的心愿。 「路世安和于锦芒」 「生生世世不分离」
第28章 回转 锋利水果刀 回姥姥家的路并不遥远。 于锦芒蹦蹦跳跳,到了姥姥家门口,大声叫姥姥。 姥姥不在家。 大门锁着,于锦芒知道姥姥家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自己闷头去摸,翻开大门口旁侧的一块儿砖,成功找到系着一根深蓝色布条的钥匙。布条是姥姥裁衣服做被子剩下的,系在一起,打了个结,长久地用着,打结处都润润一层,磨得圆滑。她握着钥匙,低头,开始给姥姥打电话。 没有人接。 抬头看,越过院墙,只瞧见一棵老死的枣树,没有一片叶子。 于锦芒给庄素梅打电话,庄素梅接了,颇为疑惑:“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啊?” “你姥姥一直在家呢?怎么了?” “哎,你这孩子……行,我给你姥姥打电话。” 过了两分钟,庄素梅又打来。 “问了,你姥姥说在家套被子呢,”庄素梅肯定地说,“怎么了?你咋这时候想你姥了?” 太阳炎热,于锦芒身体却没有一点儿热意。 她怔怔站在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姥姥家的房门。门楣上的对联是每年都要换的。姥姥有个习惯,她从来不撕下去年的对联,而是在旧的春联上刷一层熬好的米糊糊,再贴新的春联。刚贴上的春联都是鲜艳的,红底纸,手指擦一下就是一抹红,小时候过家家,于锦芒常拿这种红纸做口红、涂腮红做胭脂。 等夏天过去,风吹日晒,对联也开始渐渐褪了红痕,变成不均匀的白和深红浅粉。再等等,等到冬天,风雪一催,日头一晒,就像泡在84消毒液里的白衣服,深一块浅一块的暗白苍老。 现在姥姥房门上的对联就是白的,褪色的白。 “你姥姥在家里忙着呢,今天你二表姨也去了,都帮着做被子呢,”庄素梅说,“咱家里面那么多棉花套子,放着都可惜了……” 于锦芒看不到忙碌的姥姥,也见不到胖乎乎笑嘻嘻的二表姨,她站荒芜的大门旁,看着上面已经苍白到看不出一点红色的对联。 他们这里有风俗,老人过世,房子三年不贴春联。 “等晚上,你姥姥还和你打视频电话,”庄素梅说,“她也想你了,上次还和我说呢,说不知道楠楠在青岛好不好。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这边忙,有事等下班了再说。” 于锦芒说:“好。” 她靠近门楣,抬手,触碰到春联。 依稀能辨认出褪色春联上的字,原本的浓墨黑,也老成了年迈的灰。 「音容莫睹,伤心悲随鹤西去 养恩未报,继承遗志雁东来」 这哪里是春联,这分明是挽联。 手指一触,那纸张就像烟灰,簌簌地落了下来。 于锦芒握着手机,仓皇转身,看到路世安。 这不是姥姥还在世的平行世界。 姥姥还在世的那个平行世界,现在说不定正在院子里铺上凉席,和二表姨说说笑笑地套被子,晒棉絮,太阳一定照着她花白但规整的头发,她一定满怀骄傲地告诉二表姨—— “呀,我们家楠楠可真是的,这才俩星期没打电话,就想我了。上次她还给我买了戒指呢,银的,给你看看,好看不?” 那是原属于小于的平行世界。 而于锦芒现在走入的,是路世安已经过世的平行世界。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黯然片刻,拿钥匙开了锁。 轻轻推开门,阳光照耀下,无数灰尘在光下如悠闲的浮游生物,黄澄澄的阳光一晒,于锦芒看到满院荒芜,荒草丛生,老枣树已经死了,只剩下黑黢黢的老树皮,一声不吭地伸展着枝条,好令麻雀和老鸹在它身上做巢。 老屋子,只要有人住,它就是活的。 屋子也要人气养着,屋子的主人走了,屋子也要死了。 于锦芒的手指抚摸过老屋的砖,不是后来流行的、值钱的大红方砖,是姥爷和几个表舅一块儿烧的砖,颜色不均,有的微微泛着青,有的像烧糊的锅底泛着黑。妈妈之前常常讲,讲屋子的几根大梁用了多少多少年的老木头,讲当初造房子多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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