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锦芒不说话,她紧紧盯着始终站在叔身后的路世安,从后者眼中看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她终于明白,这个路世安和小路的区别。 这个路世安是一心求死的。 他的眼中不是什么成熟,那是没有任何、任何的希望。 于锦芒握住小路的手,这个举动令身侧的人身体微震,而于锦芒仍旧不容置疑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往回走,往酒店中走。 她知道身后的路世安跟着。 她头也不回,大声叫:“你不用多想,如果你杀掉他,现在的我也会立刻再自杀给你看。如果你的目的是拯救小于,那现在就立刻停下。” “路世安,我全想起来了。” “我不怪你,那场车祸和你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还有,”于锦芒用力吸气,她坦然地说,“如果死亡是既定的命运,我希望最后的一段时光,我们能够开开心心、快乐地度过。” “不要杀掉他,”她说,“不要让我们最后的相处也充满了争吵,不要让我今后每次回忆起、都只有痛苦和懊恼,好吗?” 路世安不说话。 小路世安说:“你在说什么?” “闭嘴,”于锦芒转身,恶狠狠地看他,看着还未经过工作、社会摧残的、年轻又高傲清冷的一张脸,她凶巴巴,“不要说话,你可真是头倔驴,比我姥姥家小时候养的驴还倔。” 风越来越冷了,吹得两个人双手都泛起红。 于锦芒强行拉着小路世安的手,拽着他,让他回酒店。 小路世安看她。 “听我说,时间快来不及了,”于锦芒认真地看他,她苦恼地挠着头,好久,才正色,“工作很重要,但爱人也很重要。” 小路世安说:“你想说什么?” “以后我们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吵架,甚至分手,”于锦芒想了想,告诉他,“但是没关系,我们仍旧爱着彼此。” 小路世安皱眉。 “——可是你不要再这样倔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不要遮遮掩掩,也不要想着等一等,不要等,等着的话,永远都没有最合适的机会……”于锦芒深深吸一口气,笑,“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小路世安说:“说这些做什么?” 他有些不解。 “没什么,”于锦芒说,她忽然想起路世安的那句话,现在的小路就是将来的路世安——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是一个往而复始的圆,是衔尾蛇,是没有尽头和末尾的莫比乌斯环——她怔怔良久,又说,“及时表达你的爱意,不要等到追悔莫及。” “没有用。” 站在小路世安身旁的路世安,说:“之前你也这样对我说过。” “所以我就说嘛,你的脾气就是倔,”于锦芒恨铁不成钢地对小路世安说,“我就知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你这个驴一样的倔脾气——” 小路世安说:“镇定,请不要语言攻击。” “不仅要语言攻击,我现在还想物理攻击你——甚至还有灵魂攻击,”于锦芒说,“你在这里自我反省,我等会再来。” 她抓住大路世安的手,往酒店门外走。几乎用尽全力,于锦芒拿走大路世安手中的刀,用力往外一丢——啪唧。 尖刀从走廊侧面窗户里掉下去,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哗哗啦啦的一声。 “听我说,”于锦芒双手抓住路世安的手臂,抬眼看他,“我们相处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路世安说:“我知道。” “这大概是不能破解的循环,”于锦芒喘了一口气,坦然说,“分开后,也意味着,’小路’和’小于’很快会在我们现在的世界相见。分开是为了重逢。” “我不想让死亡成为重逢的开端,”路世安一字一顿,“我要你活着。” “你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不是吗?”于锦芒摇头,“事实证明,有许多事情,人力所不能及。” 路世安缓慢地说:“我不信。” “我也不信,”于锦芒点头,“就像一开始,撞车的时候,我也在想,糟糕了,我可能要死了。” 路世安不说话。 “那个时候,我忽然间特别后悔,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死掉了,那你一定会很自责,会很伤心,说不定还会永远都走不出……”于锦芒说,“我想,这就是我此刻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 她抬起手,触碰着路世安的脸颊。 于锦芒仰脸:“我也好后悔,后悔赌气,后悔有话没有对你讲清楚。” 路世安问:“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等待红灯变绿的那一段时间中,于锦芒看了路世安一眼。 她看着对方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张脸,看着他脸上渐渐充满疲惫,冷漠,厌倦。 那时候于锦芒也知道他工作压力的确大,也知道—— 于锦芒低头,她轻轻舒口气:“那个时候,我想和你说——” “路世安,只要你再挽留我一次,我就留下。” 红色、缓慢的倒计时。 命运的十字路口,宽阔的道路。 视线交错。 于锦芒看着路世安移开视线。 他以为她不再那么爱他。 她以为他不再那么爱她。 五。 四。 …… 失控的车子里,醉醺醺的富家子弟,想要将车子停下。 他错将油门当做刹车,用力踩下。 “路世安,只要你再挽留我一次,我就留下。” “可是我没机会讲出口了。”
第39章 请掉向 红色玫瑰花 “至少我现在能讲出这些。” 冷风吹凉于锦芒的脸颊,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令这个聚拢而起的世界在迅速坍塌。 于锦芒说:“我有好多好多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同你讲。” 姥姥家过往的小镇如倒置的流沙,路世安抬手,终于抓住于锦芒的衣袖。他的脸渐渐瘦削下去,不再是从遇到她后的模样,而是七年后的路世安。 是在终于搬进新房后、手持吹风机潜入浴缸中的路世安。 眼睛疲惫,脸颊瘦削,紧紧抿着唇,死寂,安静地望着她。 他的脸在渐渐模糊,好像正在渐渐分散成融入世界的尘埃。 于锦芒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说:“我始终都爱你。” 路世安伸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他说:“还记得我们的纸片金针菇吗?” 于锦芒低头,她从路世安渐渐消失的手掌中看到一张薄薄、泛黄的小纸片。 上面是高中时于锦芒给路世安画的许愿金针菇。 “最后一个愿望,”路世安说,“我希望你忘掉我。” 于锦芒睁大眼。 路世安说:“就当我从没来过。” 于锦芒想说什么,她说不出了,他们像两堆碎裂的积雪,像两根融化的冰锥,像……两捧被风扬走的黄沙,破碎,下坠。 错过了七年的两个人,在虚无中拥抱着坠落,他们随着世界一同如流沙般消散,化为灰尘,下坠。 爱从未在柴米油盐中渐渐消磨。 他们坠落在那些争吵后的泪水中。 坠落在倔强不肯开口的遗憾里。 于锦芒读研的第一年里,她终于回家一次,但并没有将过去一年的过往和盘托出。父母都只知她终于成功“上岸”,欣喜于女儿的成绩,又因过往的争执而不自然。 只在新年里、其他人的恭维声中,知道女儿现在“懂事又独立”,但这样的独立曾经令他们引以为傲,如今却又觉得几分忐忑不安和不能掌控。 她太独立了,独立到好像不需要父母。 在这一年里,路世安第一次一个人在北京过年。他无法拒绝节假日中双倍、甚至三倍的加班费用。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孑然一人,阖家团圆幸福的好日子里,路世安坐在空荡荡、只有他所在办公室开灯的房间里,一边紧盯着电脑上同时操纵多台虚拟机的运行进程,一边喝了杯清水。 于锦芒给他发了新年快乐,问他有没有吃饺子。 吃了一碗泡面加蛋肠的路世安知道她此刻一定是偷偷发消息,笑了笑,回消息告诉她,吃饺子了,荠菜猪肉馅儿的,你呢? …… 于锦芒研究生毕业,她和好几个朋友一起拍完了学士服合照,贴心地给路世安发去好几张照片,一句「如果你在就更好了」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只发了笑脸。 屏幕上的猫咪笑到开花,她却默默地摘下来学士帽,一边用手指拨弄着上面的穗穗,一边低头用力叹口气。 …… 每次争吵后,于锦芒含泪不吭说话,只梗着脖子,用力瞪着路世安。 她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快来抱抱我」 “我不喜欢你了。” 「你哄哄我,我就会撤回这句话」 “我讨厌你。” 「骗你的,我就是要让你难过,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难过」 “我……” 都是言不由衷,都是激愤之下的口不择言,都是…… 年轻、执拗、不肯服输、强硬不低头。 年少时常常紧紧赌着一口气,好像谁先低头、谁就在今后的感情上落了下风。他们都不肯在今后输给对方,可惜他们都不知已经再无今后。 一路下坠。 坠过争吵,和好,崩溃,歇斯底里。 坠到最后一天。 还是那个红绿灯,还是同样的十字路口,还是…… 同样预知的、同一个结局。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在合适位置调头。” 车辆已经失控,主驾驶座上的路世安终于看到侧方道路上,那呼啸着冲来的飞来横车。 已经无法躲避。 被撞击是注定的、不能改变的命运。 但他可以选择,用车子的哪一段去撞。 违背本能,牺牲生命。 失控车辆撞来的瞬间,路世安猛打方向盘。 车子用力转向。 急促的调整方向令车轮几乎离开地面,在极度刺耳的摩擦声中,路世安用车子主驾驶座和血肉之躯强行抵抗主要冲击—— 嘭。 安全气囊弹出。 路世安眼前一片血红。 红得……好像于锦芒心心念念、要做手捧花的玫瑰红。
第40章 水倒流 就让水倒流 于锦芒在白茫茫中睁开眼睛。 她今年刚刚研究生毕业不久,同前男友分手,目前是单身,独自住着已经交过租金的、不错的房子。 房子有两个卧室,还有一间有着一整面玩偶玻璃墙的房间,以及…… 一个失忆的男鬼。 幸好失忆的男鬼仍旧保持着正常人类的外貌,甚至可以用“英俊”两个字来形容,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脑袋上扎玻璃或者肢体变形……他高大,阴沉沉的,不爱说话,一说话就能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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