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饭后,糯糯困觉,睡在了周瑛屋里。大冷个天,江芝也没瞎折腾,跟周瑛说了两句,自己回了屋,邝统乐呵呵地带着子城去刷碗。 这也是邝家人跟村里人不同一点,不管以前日子过得有多苦,吃得有多差,他们都干不出舔盘子或者是抹嘴油的事。 他们穷到骨子里,可骨子里却又带着两分没灭的心气儿。 等江芝用热水擦完身子,茶壶里已没了热水。想了下,她裹着外套去厨房,又烧了锅水,留做灌“热水袋”。 等水滚沸的时候,江芝扫了眼厨房,已经被人收拾地很干净。锅碗瓢盆,样样规整。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热水将开未开的微微“咕咕”声。 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小声响,而后就是一道轻闷地落地声。 有人翻她家墙! 江芝瞬间清醒,手拿起立在门后的木棍,身影错藏在门后,倾耳细听,屋外呼呼北风声夹杂着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似朝这边走来。 也是了,厨房蜡烛都没灭,还有烧水的煮沸声。明显有人的样子。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把糯糯放在了爹娘屋里。一会儿闹起来,爹娘也就有准备了。 江芝躲在门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惧还是慢慢笼上心头。 若是在大队任何一个人家,家里遇了贼,吼一嗓子,街坊四邻都会举着火把,拿着家伙式来帮忙。 可偏偏是在他们家。 她甚至都不敢想,一会儿会不会有人过来帮忙。
第5章 红枣 将至深夜,天色一片阴黑,弯月高挂梢头,朦胧不清。 厨房里蜡烛发出微弱的光,随着夜里凉风时弱时强。 “啪嗒” 烛火迸溅,凭空脆响。随着而来的,便是厨房老木门被人推开,发出地闷沉“吱啦”声。 木门堪堪停在她脚旁,江芝屏住呼吸,贴墙站立,木棍被她死死拽在手心里。 男人轻跨着步子,步伐稳沉。从缝隙中她只能看见男人身量高大,宽肩窄腰,手里还拎着竹筐,步伐看似漫不经心。 江芝只悄摸打量了一眼,男人便警醒地转过头来,眼神迸射着能将人钉在原地的寒意。 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留着寸头,眼尾上扫,丹凤眼聚着化不开的狠戾,眉峰微起,浓眉微聚,刀刻斧凿的面庞,线条锋利,一幅不好相与的模样。 偏又薄唇挺鼻,眼睛扫过门后的她,停在她手上握着的棍子一瞬,戾气渐散,嘴边弯起一道淡淡弧度,似笑非笑,又一凉薄相。 江芝手上力气瞬间卸了,木棍应声而落。 再怎么样,自己男人她还是认识的。 “你,”江芝磕巴了下,抿了抿唇,“你回来了?” 虽结婚有三年,但两人日常交流并不多。 年景好的时候,邝深白天除了干农活,还要上山去碰运气改善家里伙食。白天两人基本大不了几个照面,晚上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开始改变也是有了糯糯后,两人白日里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他这又走了一个多月,饶是江芝,再见面的时候,还是生疏了。 邝深上前两步,宽厚的后背挡住烛光,在门后墙角处投下大片阴影,瞬间把她笼罩起来。 视线突然变暗,男人却不依不饶,步步向前,直至她垂下的眼睫都能感受到男人带来的无声压迫感。 有点呼吸不上来。 江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邝深似早有所料,一只脚挡在她身体后方,缩减着她可能移动的空间。 脚跟碰到他脚面,也看出是男人故意使坏。 她抬头,杏眼瞪他,超有气势,说出来的话却哼哼唧唧。 “你干嘛?” 想起自己做的梦,对着邝深,她还是心虚的。 邝深垂到腿边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搓了半天,捂出一点热气,探在她额间,停了片刻。 不烫,不烧。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邝深“啧”了声,转身向后,大迈几步,似比她还要生疏陌生,手里还拎着他那个筐子。 “不做什么。” 他把筐子搁在灶台上,腾出一个干净竹筐,拎着自己手里简易筐子一角,将里面颗颗饱满,红□□人的大枣倒进竹筐。 竹筐瞬间满了大半。 江芝扶好木棍,依旧把它立在墙角,转身便看见大半筐的红枣。 她眼睛亮了下,脚步轻快许多。 现在大枣可不好弄,后山的枣树半生不熟地都被人摘完了,以至于之前江芝想给糯糯做些软和香甜的枣糕,都没抢上热乎的。 “你这是在哪儿弄得?” 腾出来的竹筐是之前装玉米的筐子,大半筐怎么也得有个二十来斤。 江芝暗戳戳地拍了拍手,这么多红枣,她都能给糯糯做出花来。 邝深嗤了声,看也不看她:“放心,来路正当。” 江芝看向他,这才想起来,两人之前还吵过架。 源头还是在徐翠身上。 那时江芝怀孕的时候馋水果馋的厉害。后山野果树少,邝深也不敢让她乱吃,家里又没钱。偏她又娇气麻烦,邝深没办法,铤而走险跟人干起了“倒爷”。 也不知道他怎么搭上的线,反正那时候每天就是白天下地干活,傍晚收工就走。也不吃饭,常常回来都伴着鸡鸣。邝深办事认真,结识不少大客户,底下还有些许小弟跟着,隔三差五都会带回东西。 干得风生水起,结的仇家也就多了。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邝深有天回来,身上都是血,直接把她吓早产了。 她不是胆小的人,但也是怕了,再加上徐翠半猜半敲,半唬半吓,还是跟邝深开了口。 穷点也罢,希望家里以后日子都安稳点。 邝深那个时候看了眼她身上新裁的衣服,嘴角弯起凉薄弧度,目光触及正趴在她怀里的糯糯。伸出手碰了碰糯糯娇嫩小手,食指却被她握住。 糯糯笑起来,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弯成月牙,发出清脆“咯咯”笑声,还带着婴儿特有的微鼾音。 邝深到嘴边的话咽下,看了糯糯许久,才应了声。 “知道了。” 而不久前,邝深准备去修水渠前夕,跟他之前一起的兄弟来家里送了点东西,扔下就跑,还被江芝撞个正着。 本来也不是个事,她还打算做些东西让邝深带给他兄弟。人家记着他们,他们也不白拿人家东西。 可就在做东西的时候,徐翠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看得开了口,跟迷了心一样,摔了东西,摔摔打打闹了一出。动静过于大,以至于不少邻居搬着凳子出来看他们笑话,还被好事者传播开来。 “搅家媳妇”的名声,甚嚣尘上。 连带着邝深兄弟都有听见传言,又悄悄来看过一次邝深。 见着她眼睛都是红的。气的。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也太...不是东西了。 当时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给驴,不,是给徐翠踢了。 往事不堪回首,当下只想扣手。 虽有点尴尬,但江芝也反应过来邝深是误会她意思了。 瞧着邝深讥笑凉薄样,怪不得照书里两人最后关系不睦。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邝深也没指望她能说个什么,掀了一直往上顶的锅盖,看了眼锅里煮的即将干锅的水,眼疾手快往里面又加了几勺凉水,挽救了家里唯一一个好锅。 江芝离他不足一臂,低着头,似绸缎般乌黑柔顺的秀发被高高盘起。他目光所及,是个小小的发旋。 看起来跟他闺女的自来卷有些相像。 这是他闺女的亲娘,也是用命给他生下闺女的人。 邝深提起来的气瞬间只剩了小半口,乏味阑珊。 “我闺女睡了?” 说着,他抬步就要走。 “睡在爹娘屋了。” 江芝手比脑子快,拽住眼前闪过衣角。 犹豫几瞬,终是开口。 “对不起。” 江芝一路被惯着长大,十里八村都知道荷花大队有个富贵包、娇美人。 性子又娇又傲,她鲜少低头,也不需要低头。 可现在,错了就是错了。他们江家的孩子从来都是敢做敢认,敢爱敢恨的。 “我之前...”江芝张了张口,想解释却又无从下手。 两人现在的关系横在这,解释什么都过于虚无。 “是我之前做的太过分了,以后肯定不会了。” 她垂眸,看自己手上拽着的一角棉服。薄薄一层,根本摸不到什么棉花,布料都已经起毛,打着还有多色补丁。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家居干活的浅蓝色小袄,料子是去年的,棉花是刚翻新的旧棉花,穿在身上依旧蓬松厚实,宣亮保暖。 邝深真的把能给的都给她了。在那个夜晚,他拉着野猪上门,承诺给爸妈的事儿。 这些年,都有做到。 江芝心里泛着愧疚,也有心酸。 “邝深。”她轻声唤他,目光灼灼,很是认真,就差那个手指举在半空中宣誓了。 “我以后一定好好给你当媳妇。” 邝深定定看她,就着微弱烛火。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两道柳眉,杏眼潋滟含水,似儿时所见过的烟雾湖水,似水含情。鼻骨挺直,长而微翘,光嫩如玉。樱桃红唇微抿,盖着贝齿榴香。肤白若雪,水嫩通透。尤其是眼尾那颗小泪痣,依旧勾的夺人心魄。 他知道,老天对一些人向来都是偏心的。 素手盈盈抓住他衣角,葱白般手指,白皙柔嫩,芊芊细腻。圆润饱满的指甲透着诱人的粉色,明净润泽。指尖不见任何茧子,滑嫩如水。 这双不侍农桑的娇手,前十几年是他岳家养出来的。但这几年,却都是他养出来的。 想起之前弟兄们调侃他的话,可不是娶个祖宗,烧个水都能烧干。 江芝仰头看他,脖子都有点僵了,晃了晃指尖的衣角,小声问他,“行吗?” 邝深收回视线,随意嗯了声。 “照顾好我闺女就行。” 她本来就是自己媳妇,好不好当地,这些年也都过来了。只别亏着他闺女就行,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江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起来,笑意深深,都露出脸颊处浅浅的酒窝。 “那你快去歇歇吧?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 江芝想起她妈每次惹她爸生气的时候,都会给她爸泡壶茶讨好一下。但邝深好像不怎么喝茶。最关键的是,他们家也没茶叶。 穷的一批。 昏暗烛火下,她笑语柔柔,眼尾泪痣似跃在半空光影里。 邝深目光久久地落在泪痣上,喉结不自在动了下。他最是偏爱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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