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对不?” 隋风连连点头,这男的一个能打他三个。壮男很满意,接着问:“你是谁?” “我是隋风。” “啊,隋风是谁?” 姑娘坐在中间欲言又止。隋风说:“我是德夕的……前男友。” 他们算是分了吧? 厅里面传来饭香,闻着还有小鸡炖蘑菇味,隋风最喜欢这个味,可惜在家没人给他做。有人喊:“开饭!” 德夕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壮男人拍了他一下,“喝几杯,能不能喝?” 他被人当头打了一锤。 “喝个der,”床上那位白发老太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穿鞋起来了!她冲隋风笑道:“上桌。” “……你女婿。”屋外头,开门的那位女士蹲着跟轮椅上的老人低声讲,带着窃笑,“看着帅吧?对小夕好,踏实,能赚钱。”老人浑浊的目光看过来,隋风一激灵,鞠了个躬道:“我会对小夕好!” 老太在背后比了个大拇指。 没人理他,香喷喷的米饭摆在桌上,姑娘坐在他对面,埋头啃鸡。 “饭还行吗?”女士问他。 隋风点头。 “以后回家吗?”女士问。 隋风点点头。老太拿起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露露,又给姑娘满上,姑娘喝的酱香五粮液。两人看看你,看看我,又是别扭,又是害羞,都没谈过恋爱,不知怎么收场。老太叹了口气,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 “敬爱情!”她高喊道。 “敬爱情!”所有人异口同声,连另一桌的小萝莉都跟着喊,隋风心想,这种教育方式真的没事吗?他居然能在中国人的家宴餐桌上听到爱情。 而对面无精打采的毕德夕,仿佛换了一节电池,浑身注入了能量。她红扑扑的脸上映着笑意。 “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就让往事随风去。” “真情永不散。”
第23章 超英赶美 1月12日,上午7:00。 曲超英是今天第一个起床的,她下床后收拾好自己的被褥,叠好,然后去隔间烧了壶开水,做了一点泡面。 等其他人醒后闻到的就是喷香的泡面,老太太真舍得,每个口味泡一碗,全泡了。隋风摸着自己炸毛的头发穿外套,拉着叮咚洗脸洗手。 “早啊。”姜辞墨也爬下来了,和大家打招呼。前天晚上是她值班,实际上是她和隋风一起。昨天大哥主动请缨,说自己睡觉打呼噜吵人,白天再补觉就行。因此原本定下的陆娜夫妇又能好好睡一宿了。 大哥真挺能熬的,硬是看了一晚上风景,早上六点多曲超英醒来,看到他瞪着大眼睛非常精神!他说:“大姐,再睡会儿。” 曲超英摇头,人年纪大了觉少,她在家也这个点起。大哥没再说什么,等曲超英泡面回来,他已经倒头做梦了。泡面也唤不醒他。 姜辞墨看着他桌子上的各种食物残渣,心想大半夜的吃辣条,真够狂野的。 陆娜昨晚也熬夜了,现在还睡着。阿锴轻手轻脚地下来吃早饭,比着手指,见谁都要“嘘”一下。他说:“娜娜想家了。” 姜辞墨表示理解,陆娜昨晚哭了半个小时,她在上铺听得一清二楚,那时都半夜三点了。 隋风走过去翻包,说:“给你拿点眼贴,是叮咚班主任给我家的,日本进口货。敷在眼睛上一个小时后拿掉,消肿。”阿锴爽快地收下了,上床悄悄敷在陆娜眼睛上,陆娜嘤咛一下,没再动。 众人无声地吃着早饭。 姜辞墨挑的是一碗鲜虾鱼板面,她最喜欢的口味。她挑着面条烫嘴,坐在下铺想事情。 曲超英坐在她旁边。她捧着一碗清淡的不知道什么面,絮絮道:“这玩意我以前打死也不吃。” 姜辞墨心里有事,随口问:“为什么?油腻啊?”曲超英说:“不是,不养身。速食伤身。焯点粥喝就好了,加点米,细细煮了吃。不吃这卷曲面……味不错。” “蛮好的。”姜辞墨点点头,“我也想喝粥,这两天都吃泡面,吃得肚子硬邦邦的,难受。”她从小推车里翻出一包涪陵榨菜,挤了一点,要拿给曲超英,结果这个她也不吃。 “你平时自己做饭吧?”姜辞墨说。 “全家饭都是我做,我什么都会。南北菜样都会。我们家邻居是南方人,呵呵。”说到这个曲超英看着挺高兴,“以前会一道水煮大黄鱼,他们吃了都说比饭店还香,有滋味。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哄我的,我不爱吃,后来老了,口淡了,就喜欢吃了。” 姜辞墨想着,水煮大黄鱼是什么地方的菜系,想了半天觉得实在是无所谓。 “悠然不爱吃,嫌淡。他家就我儿子做饭。那谁还挺喜欢吃的……Wendy。” “谁啊?外国友人?” “我外孙女。”曲超英说着不吃,实际上速度很快地吃光了,汤也喝到底。“我这次出事,她是最难受的。这个孩子好,外向,也不嫌弃老人。她跟我一个老友,老李,聊得可好了,一下午一下午地聊。就是汉语不行……嘿嘿,老李跟我讲,可逗了,她说她名字优美,优美,嘿嘿嘿……老李就是那个南方人!” “真好。”姜辞墨边吃边看备忘录,上面是一串无规律数字,对应着她的秒表。 从前天半夜开始,她发觉电子板上“我是谁”三个字的滚动频率变慢了。隋风确认了这一点。接着他们用秒表记录了时间,每一次的滚动都要比之前慢几毫秒。 按照这个规律,最后这三个字会彻底消失,接着是恢复正常,还是出现别的内容?留给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呢? “……那时候运动,街上搞运动了,她吓得躲我家里,我妈一开门就看见她了,她躲到大衣柜里面,说有人要抓她。” 姜辞墨一会儿不听,竟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内容。曲超英的话语很平静,叙述着当时惊天动地的故事:“来人就问,这里是不是住着李庆有的儿子和闺女,我妈哆哆嗦嗦的,我姐上来就说:没有啊!我是曲柏君,我妈守寡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欺负孤儿寡妇没意思!给那伙人吓跑了。幸亏来的是一堆小年轻,没经验,加上我姐表现好,松松手放过我们。我们家都领他们的情。” “芳庭害怕,不敢走。我家里给她做了一碗高粱米饭,我不爱吃这个,她饿坏了,看着我妈的脸色硬是给我妈留了大半碗,我妈夸她,我就瞪她。” “我们厂子里都是技工,她是临时工,啥都干,也不嫌苦。领导可喜欢她了,休息的时候,她就手拿一本外国诗,在那用俄文念诗,一堆小伙子围过去看。当然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可能吃了,在食堂吃大碗。大家都照顾她给她多盛,再不够就吃我的。她可怜巴巴说饿,我就给她了。冬天的棉袄,夏天的小衫,哪个不是我妈给她缝的,没人时候好好地穿,有人时候一扔,露个花衣服,扑棱蛾子似的。” 姜辞墨抬起头,和曲超英交换了一个女人都懂的眼神。 “有人追,很多同志追她。她看不上,回头给我说,年轻人要报效大好河山。山那头有花有草,好多好东西,看不上这些男人。我寻思我看得上啊,再说你东西也收了信也收了,吊着他呢?” “然后呢?” “然后我就洗了个头,收拾收拾,穿上一身新衣服去找他,当时我老伴在旁边一个厂当研究员,我就找他,说同志,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喜欢李芳庭,但她不想结婚,我愿意和你作终生伴侣。” …… 陈竹青说,感谢你对我的好。 这事传了出去,半个月后两人开始准备婚礼,见家长。曲柏君不高兴,回头问妹妹为什么不找自己给她介绍的那个,人老实,家里有点门路能往上升,还没有婆婆只一个公公。 妹妹被逼急了,说,他喜欢我。 “松君,你说谎。”曲柏君望着来往应酬一派喜气,又有点愣头青的准妹夫。两边都互相了解了,这个小陈倒是成分不错,三代贫农,自己也有文化,相貌也端正。但柏君最知道自己妹妹了,脾气不好,初中文凭,就会干活。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曲松君同志与陈竹青同志的婚礼。 场面很热闹,陈竹青那边的熟人朋友都来了,胸前扎着红花,一路捧着锅碗瓢盆送入新房。进了房间后陈竹青就笑了,曲松君没笑,她有点怕。 李芳庭没来,大家知道她和陈竹青的事,但都没说什么。一天下班,她在大门口遇见曲松君,结婚后的松君会打扮了,她气鼓鼓地说:“你在别扭什么?” “我没生气,我的理想永远不会改变。你们结婚,我真心高兴,也送了贺礼。” 她后脑勺垂着两条粗麻花辫,手挡眼睛看着瑰丽的夕阳,夕阳刺痛了眼睛,她的眼泪流下来。 “但我还是想建设祖国的大好河山。山那头,有丽江汩汩的春水,扎着风铃的吊脚楼,九曲十八弯的险滩。那边有勤劳的姑娘,灵秀的姑娘,勇敢的男人,书卷气的男人……我很久很久没回家乡了。” 夕阳发出耀眼的红光,慢慢变作黄色,沉降,沉降,掉进高压线里,钢铁水泥森林的方块身躯之下,在大地投下巨大的阴影,两个姑娘的影子一点点被调皮地蚕食,最后吞没。 在那以后,是漫长的黑夜。李芳庭躲进大衣柜里,曲寡妇闭门谢客,柏君的同事检举她有小布尔乔亚思想,初中同学上街游行,揭发自己的老师。 很多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在那一碗谁都不肯吃的高粱米饭后,李芳庭再也没看过外国书籍,陈竹青也把自己的一些信件烧掉或藏好。当曲家的大铁门重开之时,只剩下反/动文人李庆有的女儿李芳庭,和大地主阶级的余/孽曲超英。 1977年,迎着清晨的朝阳,家里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陈竹青给他取名飞鹏。八岁的女儿小悦正上小学,看着哭闹的弟弟,跟妈妈说今天她们换了老师和课本。爸爸妈妈忙着抱婴儿,没人理她,门口,李芳庭端着一碗粥过去,拉着孩子在门口喝完,并让她上李姨家玩去。 李姨家里有很多书。 上面的文字小悦看不懂,而且都破破烂烂的。李姨用零碎的挂历纸头给它们都包好,看着红灿灿的,小悦就爱看了。李姨给她念苏联的诗,念德国的诗。陈悦记住了这位诗人叫保罗·策兰。 “到大好河山去!”李姨坐在朝阳下,稀疏的透明头发反射出金光,她对她说,“学习真正的文化,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要走出国门,去向未来,最终大千世界会成为一个小小的地球村。” “你出生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高兴,我给你起好了名字,叫文迪。”李姨说,“可是不敢用。没关系,以后姨给你起个洋名字,叫Wendy。” 小悦很高兴,她有个英文名字了!她兴冲冲跑回家了,发现没人,原来弟弟吐奶了,他们急着去找人看病。小悦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抱着手上的诗,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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