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姜辞墨似乎继承了他们的气质,看着热情,心里却无端发冷,好像底下是一块融不掉的寒冰。佟敏挤出一个笑。 “阿姨想带你来这边看看。阿姨对这里很熟悉。” 她不知道姜辞墨对往事知道多少,心想着她爸妈总不会一点都不说吧。看着姜辞墨的平静神情,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爸妈已经全部跟她说了。 否则她一个大学生也不至于大过年的独自跑来。 “好。”姜辞墨听话地点点头,却仰起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佟阿姨,回来见到我,你会不会难过?” 佟敏愣了一下,随即道:“当然不会!我是专程来找你的,看到你这么高,我特别开心。” 怕姜辞墨不信,她又补充了一句:“江大哥和小雪的孩子就是我的亲生孩子,从小你就特别聪明懂事,会坐在我的腿上给我讲故事,那时候我觉得你适合当老师。没想到去学工科了啊。” 句句都是关于她本身的话。姜辞墨微微勾起唇角,她愿意把信任托付给这个阿姨。 “既然这样,我想去个地方,不知还在不在。”她道。 “什么?阿姨马上给你找。”佟敏打开导航APP——老实说,虽然她对江河江雪他们各种不满,说着放下,自己也多少年不回来了。 大姑家人对自己很好,可终究不是亲生爸妈。在饭桌上坐着,看着其他家人有说有笑时,她时常感到孤独,她深刻地意识到大哥和朋友都不在了。 失去佟杰的日子,大家过得都不好。 几个猛兄弟失去了家人和老师后越发无法无天,开始频繁地去往外地,对外称“干工程”,却总跟着一帮不三不四的人频繁出入工地,干的是强拆和打架斗殴的活。1990年,“失踪”许久的二猛忽然回村,说是小猛死了。怎么死的?他说不出,只见到一队豪车,前头还跟着几个平头整脸的人,塞满了整条林场新村的小路,一直排到旁边跟旧村相连的河沟。 这时候大人安全意识加强,不再允许孩子们游野泳了。河水变得清澈。二猛跟他哥两个人从火葬场捧着小猛的骨灰,一个小弟掺着小猛的妈,他妈亲手把骨灰一股脑倒在河里。说这是小猛的遗愿。 那场仪式佟敏也去了,她听身边的小伙子叫他们二人“大猛哥”和“二猛哥”。她想这两个小子还真出息了,成了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村里不少年轻人也都动了心,缠着他们问到底是什么工程这么来钱,被二人通通骂回去:不要一天到晚想着走捷径,到时候有你哭的! 佟敏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只是她没想到代价来的如此之快,1991年6月,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乔四犯罪团伙进行宣判,为首的几人死刑立即执行,这是佟敏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好友的大名。据说当场给拉到荒山野岭毙了,又据一个“从良”的小弟说,两个猛兄弟行刑前也有话:葬得远点,也找个河洒了,别让家里人在天上看见。漠河水系那么多,总有一天能汇合到一块的。 “我想去漠河舞厅。” 姜辞墨讲。 她说出这句话佟敏先开始笑,笑了好一会儿,她说自己打扮成这样子,就是要去那儿的。这是陆娜阿锴早已和他们分别,两人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要找地方,结果司机说:“老去那,路我知道。” 随着《漠河舞厅》的诞生,漠河舞厅已经变成一个地域文化和时代伤痛的代表性打卡景点,客流量激增。出租车停在巷子口,佟敏拉着姜辞墨的手,仰头看着那块霓虹灯牌。 他们走进舞厅,姜辞墨主动牵起佟敏,邀请她跳舞。佟敏很惊讶她为什么会男士的动作。 而她也优雅地脱下外套,撩起裙摆,礼帽在金色灯光下晃动,她记起那天,在姜氏夫妇的回忆中永远不记得的事情。 是她主动邀请的江河,而把大哥留给江雪。当时她边跳边想,这样他们兄妹永远在一起,结婚也在一起,以后他们在这里变老。 那扇门新修好,再也不会漏进冷风。姜辞墨的脸上没有他们那时候的单纯的快乐,她用轻快的步子掩盖忧虑。舞厅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新一代年轻人生在21世纪,准备开山拓海,音乐却没有了当时《一无所有》的勇气。 喇叭里在悠扬地唱着: “我们在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 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她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 我给你写信,你不会回信……” 就这样吧。 …… 车站门口,有一辆车孤零零等待,上面贴着雨晴小友的名字,这是蛮荒书馆的专车。不用说就知道,是专门被明灯派来接杜雨晴的。 车上十分暖和,杜雨晴放松地坐了上去。 又是一个傍晚,远处的雪山沉沉,她的心却如此鲜活。 她摇下车窗,看着阿锴拉着陆娜跑向一片还未被人踩过的雪地,他们似乎还没拍够,得把这场雪完全地记录下来才行。 “走吧。”杜雨晴说。 …… 场馆后台,陈佳音百无聊赖地坐在化妆间,监视器里显示着还剩最后十分钟。 “这么处理没问题?”他最后一次跟骆小怡确认。这是他演唱会最重要的一场,千万不能出差错。 “没问题,两位叔叔阿姨都在台下,第一排,还有几位站姐也都安排好了,后援会的两个在第二排。陈哥你的几个朋友在后排角落。”骆小怡忙得团团转。 显然她会错了意,陈佳音也不纠正。他拿起桌子上那份连夜寄过来的,因为太多人摸过,已经没有香味,连字迹都模糊的信。这是他成名之后少有的几次私下看粉丝信。 之前骆小怡跟他说的一直都是前两张的内容,因为“关键信息都在那两张。这下他自己拿起信封,才发现最里面还附带一张自己印的小卡,是他翘着二郎腿手持话筒,动作略带拘谨地坐在某大牌艺人身边。” 他微微皱眉。自从自己成了“一线”之后,他不愿再回忆起曾经卑微的时光。娱乐圈里狗眼看人低的大有人在,侯佳音如果真像信里写的那么爱他干什么选择这样一张照片? 他翻到背面,果然,是写有话。“2015.7.1,哥哥说想完成小时候的梦想,要一把红蓝相间的吉他。” 陈佳音心想我还说过这话? ‘这可不行,这涉及到最后一哆嗦,侯佳音到底是不是他真正的粉丝。他手指敲了几下,身旁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出这档曾经的综艺——因为背景板有特色,十分好辨认。他快速跳过其他内容,选择“只看陈佳音”,又调到1.5倍速。最终,在节目的后半程找到了这一段。可是并没有卡片上所写的内容。只有一段主持人问那位大牌艺人曾经的梦想是什么,并没有cue到他。 陈佳音眯起眼睛。 他深知这些视频平台的德性,翻了翻列表,找到一期“加长版”,只有黄金VIP会员才能看。而且其他期也并没有这个选项,他猜想是他红了以后,节目为了热度专门放出的。 在里面有一个环节,是所有人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梦想。几位艺人都写完之后在镜头前面坐着解释,后面有一块小白板,没轮到陈佳音时,他就坐在那后头。 放慢,放慢,再截屏。他看到白板的边缘有自己乌龟爬的字迹:一把红蓝相间的吉他。 之后,他自己介绍的环节很快结束,他刚说到自己想要成为歌手,并未提及吉他。这段内容的草率也让众多粉丝在下面怒骂官方,可当时就拍了这么多。此后,他的人设也一直都是扛着音响北漂的青年,再也没提过什么吉他。他练字,打扮自己,学习仪态管理。这段“黑历史”他自己早忘记了。 这还是追星吗? 陈佳音捂住眼睛。艰难地呼出一口浊气,入行前后他听说过各种明星粉丝的脑残行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粉丝,愿意比他父母都细心地了解他的故事。 可是,在他最小的时候,他好像确实是想要一把吉他的。 那时漠河舞厅已门庭冷落,可还是有新潮人士在门口蹲着卖唱,他们男的留长发,女的剃寸头,或戴着爆炸头假发,穿喇叭裤厚皮鞋,拿着吉他,身前放一个吉他盒收零钱。歌声跟舞厅里的舞曲battle,有时候西风压倒东风,有时候两股风诡异的和谐。还有的时候,门口的卖唱人会故意配合舞曲的节奏,用垃圾桶或油漆桶敲击,形成一种新形式的曲目。家人告诉陈佳音这就是“玩音乐。” 人身处不同的位置,对于相同的事情自然有不同的体会。比如当明星前他觉得脑残粉就是脑残粉,不可理喻;当歌手后他在初期相当珍惜粉丝,什么脑不脑残的?那是上帝! 等他真变成“明星”,他发现一件巧妙的事,他的不理智粉变少了。 是因为基数大显得少,还是因为形成了组织所以有所收敛,他没工夫探究。但当有人指摘他的粉丝做事不妥当时,他都十分恍惚,感觉和自己平日里见到的那一群并不能对得上号。 现在想想,人的情感都是有一致性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她们那么用力地爱着他呀,难保中间没人干出奇葩事。爱有多深,恨有多深,也难保没人因为恨他干出奇葩事。 此时的陈佳音,脑海中莫名其妙跟柳穗子产生一个共振,他想,可是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自下而上的改革得从众,自上而下的改革得割肉,他两头不占,还想赚钱。 …… 一路奔驰,最终出租车还是在临近场馆的路口处堵住了。 “这块这几天都堵着。”司机对她说。侯佳音一咬牙,推门下车,她用腿跑! 她把吉他甩在背上,把背包挂在胸前,行李箱拖在最后,颠簸着从雪地里经过。雪花打湿了她的卷发,弄花了她的妆,后背浸透了汗。 到达的时候,宏大的场馆高悬在她头顶,昏暗的暮色里,门口堆满了多彩的鲜花。 可对于她来讲夜色才是最安心,在她的眼中,黑白分明,万物显形。门口挤满了粉丝,一群人迎着她跑来,拉起她的手。 “静候佳音大大?” “等你好久了!” “快进场,现在刚刚开始。” 侯佳音以为是她们迟到,却没想到这帮人专门在这里等她。她们讲:“本来要去车站接的,怕出事,就在这里等。” 她们以百米速度冲刺,场馆的玻璃门大开着,一路绿灯,侯佳音的脸就是最好的门票。不知谁接过她身前的背包,让她有功夫整理好自己的裙子,掸掉上面的雪。冗长的通道似乎一辈子都跑不完,她感到四周天光大亮,她懵懂地抬起头。 白昼般的灯光照亮剧场内四散的尘埃,敏感地捕捉到她的位置,“砰”地照亮出一个圆圈,仿佛无数片爆米花般炸开的雪片,她的两条辫子一条甩在前面,一条披在背后,羊角型的发包还算端正,额前的卷发服帖地贴在皮肤上,她死死抱着那把巨大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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