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破庙重一 如今在北契,和尚好当,道士难做,僧庙再小也有模样,道观个个冷清破落,渐渐消失难见。 不过在临潢府,汉人群居的南城之中还有道观,汉人信奉道君的多,逢年过节还要拜城隍土地,南城的重一观,从前香火一直很旺,甚至有皇亲国戚供养,但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已然荒芜。 这也要从先太子被诬告之事说起,院判党空口捏造太子篡位的罪名,揭发之人言之凿凿,说太子与重一观的道士结交,联合南面官密谋造反。那群颠倒是非,搅乱黑白的脏臣,把观里道士杀得一个不留,竟还交上个供认不讳的案卷,那以后再虔诚的人也不敢来上香了,一个两个都说重一观闹鬼,连叫花子也不来眠宿,自然越来越破败。 这观里究竟闹鬼不闹鬼呢? 鬼是有的,闹倒是不闹。 在这儿死的人虽多,住着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好几代前的庙祝,死后做过几年此方土地,诨名白老儿,他因护庙不周被地府罚禁于此,灵力尽失,与鬼无异,九重天难得抓住地府的错处,又横下一旨,设了结界令他永世不得出,还有个是北契人,意外死在这里,把自己的名姓忘了,生前事也忘了,因长得黑,北契王姓刘,白老儿就叫他刘黑。两个一个出不去,一个无处可去,倒好结伴。 你看这大殿里虽然灰压压的,却也还有下脚的地方,角落里一堆干草勉强能看作是个榻子,再看一眼,草堆里头竟然乱掩着一个娃娃,气息奄奄,面色难看,她身边蹲着两个“人”,髡发圆面的是刘黑,高冠长须的是白老儿。 “白老,你不总说自己是神仙嘛,见死不救?” 白老儿不理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听了听脉,似是自语道:“不打紧,风寒而已,受点热,没两天就能好的。” “还受热?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这娃还是单衣呢。” 白老儿有些惭愧地低了低头,刘黑摇头道:“啧啧啧,要么你就不是神仙,要么就是你们神仙没有本事,若有菩萨在这儿,这孩子保管就好了。” 白老儿冷哼:“爹娘对你掏心掏肺你不知珍贵,外头人只是说得好听一些就跟着跑了,这地方洪水滔天猛兽遍地荒野漫漫日夜不分的时候不见菩萨,如今个个却念起佛了,他是管你生管你死了,你这样信人家,人家来度你往生了吗?最终都要去地府的,地府可不归他们管。” 刘黑辩道:“我也没去过地府,谁知道什么模样?你说你是神仙,神仙可有不能救人的?” “神仙是人什么亲戚,为什么就得救?生老病死都是命数,谁也不能坏了章法,再说谁规定神仙就得法力无边了?不过是自己多挣了几百年的寿命,就像这个孩子,能挺过来就是生,捱不住就是死,眼下救起了,明天怎么样说得了吗?大家都是落了难,顾好自己就行了。” 刘黑起身走到一边,口中嘀嘀咕咕:“没本事就没本事,还说教起来了。” 白老儿自己也懊恼:“换作从前,我拂一拂病气,她也就好了,再不济总能寻副药来,唉。” 刘黑又凑过来:“也不知这娃娃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病在咱们这没人迹的地方。” 二人正忧心着,听到外头一阵脚步,此时天未大亮,什么人会到这儿来?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刘黑出来一看,两个男人抬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小棺材闷头往里跑。 前头一个说:“到了到了,扔进去就完事儿了。” 后头的紧着嗓子问:“扔这儿真没事?简家大嫂是让我们出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这大小也是口棺材,停这儿怪渗人的。” “有什么不行的,这里本来就闹鬼,没人来,能渗到谁?给她搁这儿还有伴儿呢,出城多远,还埋起来,就她给的两文钱,我俩一壶酒也不够,要不是图她家长久的活计,谁做这丧气脚力。” “也是。” 两个人进到殿内,把棺材放在供桌前,也不管横竖,丢下就想走,许是道君像看着吓人,二人又回头跪地,胡乱拜了几下,再起身撒腿就跑。 白老儿走过来,刘黑站在小棺材边上:“是一家孩子死了,送葬的嫌城外路远,就扔这儿了。” 白老儿直皱眉:“造孽啊,身不入土,下去连个居所也没有,她年纪这样小,要是鬼寿长,怎么挣营生呢。” 刘□□:“偷别人的香火祭祀呗,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孤魂野鬼争一口吃的也要拼命,你身强力壮,别人抢不过你。”白老儿把手伸进棺材里探了探,“她又小又瘦弱,抢得过……咦,这娃儿身子还温着,还有气儿的!” “没死?” 白老儿叩了叩棺材:“不厚,来,试试能不能打开。” 白老儿能触碰实物,但使不上多大的力气,刘黑更多时候碰也碰不着,只呆站着,看了看草堆,又看看棺材:“白老,你说他们死了难挣营生,难道活着就不艰难?依我看,死了或许还容易些,吃饱一回,三天不饿,你看他们一个两个的处境就知道不是好命的,不死就能快活吗?” 庙里陷入一阵寂静,外头噼里啪啦下起了雨,天色不明不暗,青青灰灰,檐下不一会儿就挂起了雨幕。 白老儿看着外头:“如果眼下,立刻马上,你能投胎往生了,你会毫不犹豫地去吗?” “会。” “为什么?做鬼有什么不好呢?” “我,我也不知道,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很害怕,可能做人会有更多选择,做鬼却没有。” “女娲娘娘用泥土造人,人的根骨血脉是与世间万物相连的,需要阳光雨露,依恋大地山川,这些东西,冥界没有,所以无论冥界好不好,人都更想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这是本心本性。求生是万物的本能,求死才是选择,救,顺应自然,不救,就是帮他们做了选择,我能顺势而为,却不能帮他们做任何选择,明白吗?” 刘黑心中触动:“道经上都是这样的道理?” 白老笑笑:“改天送你两本,自己看看去吧。” 刘黑走到小棺边上:“好在没钉几个钉子,怎么撬开呢?棺盖薄,许能砸开。” “还是得有人呐。” “啧,没人呐。” 两个人说着,同时转头看了看草堆里的另一个孩子,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他们忧虑间,草堆里的孩子竟然撑着病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棺材,低头翻了翻草堆,下面垫着些石块儿,她挑了最大的一个抱在怀里,走过来顺着供桌往道君坐像台子上爬,回头看了看,又踩着道君的八卦宝座往上爬了一些,向下对着白老说:“白老头,麻烦你护着些,别让我砸到她的头。” 下面两人惊愕无比,面面相觑,上面的孩子不耐烦道:“对,我能看见你们,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得清楚,快些吧,我没什么力气。” “哎,哎。”白老儿站在棺材侧边,伸出双手护着头朝的这边,上面的孩子瞄了瞄就把石头砸了下来,大约砸在小腿的位置,棺材板实在不厚,这一下就砸出个大窟窿,棺盖整个脆裂,白老没费什么力气就掰开来,看到了里面的小孩儿。 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死了一样,穿着蓝布的夹袄,杏色的裙子上头斑斑驳驳,都是血迹,白老还以为是被石头砸伤的,近看才知道是她指尖都抓破了,渗出来的血。这女娃看着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有些散了,但抹着桂花油,并不很乱。 病着的孩子走到棺材边,撑着棺材沿站着,伸手本想推醒昏睡的女孩儿,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满是血痕的手,又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好生心疼,棺材内壁上都是她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子,挣扎成这样,她的家人…… 棺中的女孩转醒,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睛一看,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人:“你是谁?” “公孙白果。” 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说话声音很轻:“公孙……我不认识,我家里姓简,别人都叫我三姐。敢问公孙姑娘,我这是,到阴间了吗?” 果儿摇头:“还没有,你还没死。你的腿疼不疼,我刚才往下扔石头砸到你了。” “我的腿是坏的,砸到也没有关系。” “坏的?” “嗯,生下来就是坏的,站不了走不了。” “也不会疼吗?” “不知道疼,偶尔会麻一下,兴许也不是麻了,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白果儿摸了摸她的腿:“因为腿不好,你家里就把你杀了扔掉?” 三姐觉得自己有了点力气,撑着坐起来:“春天的时候,我娘病死了,没多久,我大哥也死了,爹爹想和大嫂好,大嫂说他们好是能好,但是难免族里人嫌邻里人笑,有我在就是个活笑柄,她心里不痛快,让我爹给我喂药。” 果儿问:“他们钉棺的时候,你醒着?” 三姐点头:“嗯,他们怕外头人晓得,自己在屋里钉的,我一直叫一直叫,大概叫了一宿,后来实在叫不动了,我以为自己死了,再醒来就看到你,这里不是阴间,是哪里?” 白果儿四下看了看:“一间破庙吧。” 白老儿在旁指正:“重一观,这里是重一观。” 果儿不理他,想回去躺着:“我脑袋昏昏的,去那边睡一会儿。”果儿话没说完,一个踉跄晕倒在地。 “公孙姑娘!”三姐很心焦,她费力爬出来,爬到白果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烫,公孙姑娘,你生病了。” 白老试图搭话:“她这是风寒,风寒,要散寒祛风,要吃药。” 三姐贴近果儿的心脏,听了听她的呼吸心跳,果儿寒颤不断,呼吸不畅:“风邪入肺,怕是耽误不得,得吃药啊。” 白老和刘黑都一惊,白老欣喜极了:“她懂,她懂!” 刘黑不得不泼冷水:“懂又怎么样,七八岁个孩子,腿脚也不方便。” 三姐爬向草堆,把里头的草都拢过来垫在果儿身子下面,脱了她的薄外衫,把自己的夹袄给她换上,外头正好在下雨,她挪到门边,在檐下淋湿了自己的帕子,拧干了给白果儿盖在脑门上,她看到供桌下有一个破碗,拿出来擦干净,放在外面集水,等雨停了,怎么给公孙姑娘弄药来吃呢?她看着雨发了会儿呆,回头看到了道君像,心里有一种说不上的滋味,雨天,破庙,神像,两个人……还有谁?还要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19 22:31:40~2023-02-21 21: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卢小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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