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闻殷城城门到王宫上百里的距离,衣衫褴褛的乞丐被天马拖着,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疾速飞驰中被甩得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 到了地方,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拼命呕吐。 “这么弱?我还真有点信了你不是他。” 闻沧岚下了天马,几步走至乞丐面前,抬脚踩在狂吐不止的他的背上。 “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洗干净了伺候我,要么,烂进泥里伺候马厩里的天马,你自己选。” 乞丐闻言静默良久。 久到闻沧岚耐心用尽,抬手准备叫人将他拖下去打入水牢,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我,只伺候你。” 他说。 闻沧岚有过一瞬间的讶异。 她以为他会选伺候天马或者宁死也不受她的折辱。 但他竟然轻易选了那条她故意拿来消遣他、侮辱他的路。 然而一言既出,自是无法收回。 闻沧岚摩挲着指尖艳丽如火的丹蔻,哼笑一声:“好啊,既然你想做本帝的狗,那本帝就成全你。” 她拂袖离去,留乞丐跪在地上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久久移不开视线。 突然有人从背后一脚将乞丐踹在地上,金属靴底狠狠踩在他的头上,抬起又踩下,一下一下接连不断,发出嘭嘭的震响。 “你也配!什么肮脏下贱的东西,竟也敢服侍帝君?” 乞丐听见背后有人用污秽的言辞辱骂他,他一声不吭,习惯性忍耐。 “哥,行了,别打了!” 那人对他拳打脚踢了好一阵,终于有几个士兵上来抱住那人,劝道:“他已经是帝君的人了,弄死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乞丐的鼻梁断了,眼角也出了血,他抽搐着转头看向身后被拦住却还想冲上来暴打他的人。 不出所料,是那位侍卫长。 他把头埋回地面,眸中晦暗如渊。 侍卫长最终被劝住,泄愤般狠狠踹了他几脚后,扬长而去。 看到这里,黎初雪已经明白,这应该是闻沧岚当上妖帝之后再见君漓的情景。 不过她有些疑惑,上一次在司越溟那儿看到的记忆里,闻沧岚的父帝正值壮年,妖力也强大到足以震慑天界。 为什么似乎没过多久他便将帝位传给了闻沧岚? 传位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她带着疑问继续看映在眼瞳中的画面。 环境转换,在一间金碧辉煌,纱幔层叠,熏香绕梁的大殿里,闻沧岚半躺在青色的柔羽大床上看着奏章。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正在她小腿处轻轻揉捏。 “轻一点。”她垂着眼说。 那人放轻力道。 “再重一点。” 那人又加重一些。 “嘶,太重了,轻一点。” 她又挑剔,那人还是乖顺地依言照做。 “这么听话?” 她放下奏章,饶有兴致地以脚尖挑起对方下巴:“这些时日,若不是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我当真要以为你其实并不是君漓了。” 君漓抬眸静静地注视她,好一会才开口:“那你就当他死了,而我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玩意儿。” “主意不错,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文沧岚支着下巴打了个呵欠:“据说你受了九百九十九道天雷,早已仙力尽失,仙骨化为飞灰,除了保住一条比人类还虚弱的残躯再无其他,是不是?” “是。” 他不否认,继续替她捏着小腿。 “那你被打下天界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君漓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有答话。 “或者换个问题,跌落云端,被踩入烂泥的你,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是她,灵力尽失,筋骨尽废,看不见一丝希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还会不会选择活下来,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君漓的声音很低,低得他没有准备让任何人听清。 “什么?” “没什么。” 他捏完她的小腿,转而又站至她的身后替她轻柔按捏肩膀。 “你不会,是为了来见我吧?” 闻沧岚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抱着手臂抖了半天肩膀。 “妖帝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君漓淡淡地答。 这次顿住的换成了文沧岚。 她看向君漓的眼神从诧异变为惊吓,再从惊吓转为愤怒,最后,一掌甩在君漓脸上。 “你也配?!” 君漓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口鼻流出猩红的血液,他不动声色地抹去脸上血迹,垂首跪下。 “我不配。”他答。 可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天上地下,除了你,再没有我的归途。 所以我才用了上千个日日夜夜,跨越千山万水,看尽世态炎凉,受尽万千苦痛,跪着,爬着,来到你面前。 ***** 是夜,闻沧岚在殿内坐了一夜,君漓在殿外坐在玉阶上,守了她一夜。 第二日她推开殿门时,君漓倒在地上,嘴角鲜血已经干涸,脸色灰败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比人类还要虚弱的残躯,终有油尽灯枯的一日。 他想。 好在,在这之前,他见到了她,在她身边呆过这些时日。 她以为她是羞辱他,其实在他眼里,是唯一可以靠近她的,最好的时光。 看见他衰弱枯槁的模样,闻沧岚眼里一瞬间闪过异样的情绪,快得他捕捉不住。 他只知道她叫来妖族王宫里所有御医,挨个为他诊治。 半昏迷半清醒的日子里,他被喂过无数妖族的灵丹妙药,无一例外,吃进去又吐出来。 除了让他吐血吐的更厉害,并没有其他作用。 他有时候很惊喜,闻沧岚竟然会为了他怒骂那些御医,说他们是庸医,连个人类的身体都救不回来,怎么还有脸活着? 当然她也会骂他,说他不是金仙吗?不是不老不死吗?怎么只是受了点雷刑,就这么娇气金贵,学人类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给谁看? 他想笑,可是一笑吐出的血就更多了,她又要骂他了。 以前没发现,她脾气这么暴,时时刻刻都能爆炸,像一条吃了炮仗的小暴龙。 但是,她的暴脾气,他也好喜欢。 他想能撑一日就撑一日吧,能多看她一日都是赚的。 终于到了最后大限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凝望着殿门的方向,她已经不见踪影一天一夜了。 他希望至少最后一刻,他的眼里有她。 灯火即将熄灭,烛心摇曳着在风里留下最后一缕残烟。 他快撑不住了。 模糊视线里,那抹骄阳一样明艳的身影扑入殿来,她的手中捏着一截白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看上去很熟悉,身体也隐约有一种奇怪的牵引感。 他缓缓闭上眼眸,最后一眼,她唇角紧抿,满脸焦急的表情映在他的瞳孔里。 万年一瞬。 值得了。
第45章 以身囚你 君漓没想过自己还能醒过来。 然而他不但醒了, 甚至还恢复了部分仙力,枯竭的丹田像是枯木逢春,重新抽出柔软的鲜嫩枝叶, 顺着血液延伸至全身经脉骨骼。 “妖帝陛下寻得了仙药?” 闻沧岚眼睛盯着奏章, 手里端了碗白色药汁, 有一下没一下地勺了往他嘴上怼。 君漓配合地前倾身体,就着她手里的勺子喝下汤药。 喝药间隙,他旁敲侧击地问她。 “有药能保你命就行,问那么多干什么。” 她头也不抬,一目十行地看着奏章,又往他鼻子下戳来一勺。 “我的仙骨尽失, 想要凝聚仙力根本不可能, 除非陛下用了其他仙人的仙骨做引, 为我重塑仙根。” 他试探道, 侧目观察她,想从她的表情里发现端倪。 仙妖两族龃龉已久, 闻沧岚又曾经血洗云漓宫, 焚杀数百仙人, 别说求得仙骨, 只怕她靠近仙界大门都会引来天界大军的围剿。 况且,仙骨不同于其他仙药,它是仙人的根基,缺少一块将大损元气,也会制约仙力无法更上一层, 更不用说取出仙骨时的剜肉剔骨之痛。 因此不论是何种缘由, 都不会有仙族心甘情愿奉上仙骨。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 “陛下又杀了一个仙族?” “你怎么这么多事?天界仙君都像你这么啰嗦吗?” 她啪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用心喝药, 弄洒了晚上你就自觉去睡马棚。” 君漓不再说话,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她救他的方法看来没那么简单,否则以她的性格不可能遮遮掩掩。 君漓一天天恢复,这些时日他一直被安置在闻沧岚的寝殿里,虽说不同床,但睡在与她同室的锦榻上,夜间可以听着她清浅的呼吸,清晨又可以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将她唤醒。 很满足,红尘软丈原来如此令人柔肠百转,难怪人间有句话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彻底好转的当晚,她竟然勾勾手指将他唤至床边,挑起半跪在地的他的下巴,侧头在他耳畔说了两个字。 ——侍寝。 血月如殷,当空悬挂,洒进一室带着迷离暧昧的暖红莹光。 殿内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他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陛下方才说什么?” 闻沧岚站起身,低头俯视他:“本帝不喜重复。” 不需要重复! 君漓闪电般起身,闪电般将她扑倒在床榻上。 “无论陛下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当真了。” 他急切地吻着她的唇、她的脸颊,像是沙漠里干渴将死的旅人终于找到甘美的清泉。 闻沧岚慢慢搂住他的脖颈,对方墨一样的发丝在她指尖流泻。 “嗯,当真吧……唔……” ***** “人族有妖妃魅惑君王,从此君王不早朝。君漓,你这是想做那惑君的妖妃?” 闻沧岚伏在案上批阅奏章,君漓从背后抱住她,骨节修长的手指绕至前方轻扳过她的脸颊,侧头吻上她花瓣一样艳丽的双唇。 “陛下愿做被魅惑的君主,君漓就做妖妃,哪怕遗臭万年,亦甘之如饴。” 君漓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唇舌的温度炙热到令人晕眩,闻沧岚推拒他的手逐渐无力。 “别再来了,节制一点,现在还是正午。”她喘息着轻斥他。 “正午又如何,陛下何须压抑,帝殿外的侍卫宫人谁敢置喙?” 君漓的眼神像是一张蛛网,将她牢牢粘缚在他的网上;而她在他眼里,则是世间独一无二,最美的罂粟之花,美到叹息,美得让他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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