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吉月收回自己的金属链饰,这时候还挺乐呵。她没有任何心情波动地听着教导咆哮,因为自觉这件事跟她没啥关系——毕竟自己又没有动手打架, 还见义勇为做好事了呢! 但是教导没说两句就把矛头指向了司吉月, 他双目中的怒火和厌恶如有实质,言语间的刻薄一览无余:“我早就说过不能招收月族,这下好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 “……?”刚打算离开的司吉月又停住了, 她脸色渐渐沉下来,因为自小脾气骄纵暴躁,司吉月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抽剑,但是被旁边的林安死命拦住。 教导无视司吉月脸上的愤怒, 继续发表着他的“月族有害论”。 司吉月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小孩,转而死死地盯着那名教导,在心里用力地记仇: “来到仙域第七十五天, 遇到一个王八蛋,%……&*, 改天给他剃成秃瓢!” 刚才去请人的夫子也回来了,一位看不出年纪, 但是威压更甚的长老被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发愁地叹口气。 虽然小孩子打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些孩子都是在青云派管辖范围内诞生的孩子,能有感受到灵力的天赋本就是百中挑一,各家盼了这么久才盼来的宝贝,想也知道,他们身后的长辈肯定个个都护短得很。因此,长老光是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深感头疼。 司吉月不知道他们究竟讨论了什么,反正最后他们得出的结果就是——所有参与斗殴的弟子,包括司吉月,全部都要回去反省一旬。 司吉月:……? 司吉月气笑了,死死攥着剑,不过倒是没有当着长老的面闹起来,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修为肯定在自己之上,要是现在打起来,碾死自己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所以司吉月只是面无表情地遥遥指指教导,说:“晚上睡觉别睡太死。” 司吉月狠话放得快,溜得也快,她说完以后,无视教导惊怒交杂的视线,御剑就直接走了。 她气冲冲地回到舟锡山,连饭都没有吃,一路直直地奔到山顶,愤怒地吭哧吭哧砍竹子。 沈灼洲坐在小板凳上用扇子扇火,听着山顶上传来的一阵阵轰隆隆的剑气声,不解地看向梁茂尘:“这孩子怎么了?” 梁茂尘想了想,很快回答道:“应该是到青春期了吧!” 沈灼洲脸上的表情于是更疑惑了,“茂尘啊,什么是‘青春期’?”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该怎么给师父解释这个词。 垄钰城担心地皱起眉头,主动说:“我上去看看师妹。” 沈灼洲赞同地点点头,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角,感慨道:“钰城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师妹了,懂事了……” 垄钰城上去的时候,司吉月依旧在咬着牙砍竹子。垄钰城很轻易地徒手破开不断生长的苦竹,走到司吉月身边。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垄钰城游刃有余地躲开师妹的剑招,俯下身耐心地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司吉月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她收起剑,胡乱抹了一把脸,回避开师兄的视线,闷闷地说:“我没事儿。” 生气归生气,司吉月其实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和师父的打算,她赌气地想——要是遇到了一点事儿就跑回来哭,那也太丢人了。 所以司吉月只是死死地盯着竹子,把它们当作教导和那个长老来砍。 垄钰城没有着急,也没有非追问清楚不可,他只是耐心地陪着师妹,等合适的时候又问了一遍。 司吉月在垄钰城问第三遍的时候才尚带着几分余气地把事情大致讲给他听。 “月族的骨头,”垄钰城斟酌着用词,“确实是有‘祝福’的效果,对修士修行有益,但是一般只会灵验在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奥……”司吉月迟钝地看着垄钰城,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朦朦胧胧隔着一层雾。 垄钰城犹豫片刻,不知道现在告诉她这些算不算正确,最后他还是打算给师妹解释明白:“凡是月族,在仙域都能轻易拥有一门显赫的婚事,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正妻或主君。月族血脉难以稀释,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白发,几乎每个大族里都养着白发者……所以月族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一生衣食无忧,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祝福’。再加上月族里有修炼天赋的人很少,所以少有月族修仙。” 司吉月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整理出一点猜测,她一脸不解地问:“那他们养着月族就是为了月族的……肋骨?” 垄钰城见她没有任何害怕抵触的情绪后就放心下来,继续说:“也不全是,据说生下一个月族的孩子后……下一个孩子就会有很高的天赋,仙域的世家大族大多默认是从小佩戴月族骨的原因。” 司吉月越听越傻,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啊?这没有道理……只要戴着月族的骨头就可以了吗?” “确实没人能解释清楚原因,但这个几百年内没出过意外,而且光有骨头也不行,月族并不是能促进修为增长的炉鼎体质,‘祝福’生效的必要条件就是被取骨的人要对佩戴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它才被叫做‘祝福’。” 垄钰城从师妹乱蓬蓬的小脑袋上摘下一片竹叶,他光是一只手掌快比得上司吉月脑袋大了,师妹在他身边显得像个娃娃,他说:“比起生一百个孩子,然后从中挑三四个有天赋的,月族的这种能力给人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哦……”司吉月点点头,往地上一坐,托着下巴胡思乱想,“那我会不会是也是因为这个才被生下来的呢……?” 垄钰城心思一向细腻,此刻他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师妹……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不记得了。”司吉月坦然地摇了摇脑袋,“我能回想起来的最早的回忆就是跟裴倨见面那一天,对了,裴倨就是我……” “未婚夫?”垄钰城了然,随即眼神里慢慢沉重起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师妹的前半生真是命途多舛——没有家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也早早去世,实在太可怜了…… “那些小孩们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吗?”司吉月若有所思,低着头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又想起不久前李寻安突然哭起来的事。 “应该是。”垄钰城点点头,接着又有些犹豫地对司吉月说:“师妹……你要是生他们的气,不去学堂也可以,我来教你。” 说到这里,垄钰城很认真地说:“我比那些人讲得好。” 司吉月的剑早就收起来了,此时跟垄钰城坐在地上闲聊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愤怒也渐渐消散,她嘿嘿地笑笑,摇了摇头,拒绝了师兄的提议。 垄钰城看起来有点疑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他们越不想看见我,我越要去!”司吉月眯着眼睛,咬牙切齿说,“他们喜不喜欢我,我才不在乎,哼~( ̄∧ ̄~)~,我就是要做最好的那一个!气死他们!” 垄钰城看着她脸上那副“本人天下第一”的骄横神情,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垄钰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心里默默想,说是相似,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司吉月身上有股独特的、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即使生活再怎么艰难,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像此时此刻一样,咬牙切齿地说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就是不服!” “我还要把他的头发给他剃了!”司吉月狠狠地嘟囔着,双手握拳朝前面挥出,自顾自地跟空气搏斗。 ……让人眼前一亮的生命力啊。 垄钰城看着她,觉得心里微微一酸,他忽然把手放在司吉月的胳膊下,像是举小猫小狗一样自豪地将师妹高高举起来。 司吉月一脸“???”地看着他,看着垄钰城脸上的感动和自豪,不解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垄钰城将司吉月的身影和太阳一点点重叠,在她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他对师妹温和笑了下,说:“没什么。” 没一会儿他就将司吉月放下来,任由她继续折腾竹子去了,粗犷的脸上浮现慈爱欣慰的笑容。 山下的沈灼洲突然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沉思片刻,对二徒弟说:“茂尘啊,你出去请掌门来一趟吧。” “啊?现在吗?”梁茂尘闻言把锄头一扔,疑惑地抬起头问。 沈灼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为师有些事要做。” *** “裴倨!”秦商子附在裴倨左耳上黑玉耳坠上用力地对他嘶喊着,依旧激不起他半点反应。 秦商子心情一点点凝重起来,裴倨陷入昏迷已经一个时辰还多了,往常明明三柱香的时间他就能醒过来,这次却出了意外。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倨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开始暴/乱,狂躁的灵气搅得整个黎乡山上鸟兽飞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裴倨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还要重新寻找宿主。秦商子一狠心,打算动用点万不得已的手段。 就在他马上要附到裴倨身上时,一道恐怖到令人颤抖的灵识往洞府里一扫,秦商子立马一个刹停,重新钻回剑里。 清虚仙尊锁着眉走进来,他两鬓稍白,长到腰际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他直直走到裴倨床边,两指抵在裴倨眉心,一道稍微温和一些的灵识探下去。 裴倨显然因为清虚仙尊的动作而变得更加痛苦了,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喘息着,意识却在这种痛苦中渐渐清醒起来。裴倨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睛,淡琥珀色的眼瞳里泛着从深处蔓延出来的红血丝。 待到裴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像是承受着什么浓重的恨意,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掷向清虚仙尊! 接着裴倨猛地拿起床边的剑,凌冽剑光不带任何迟疑地向清虚挥去! 清虚轻松地挡下裴倨的攻击,但眉头却蹙得更深了,不是因为小徒弟对自己的攻击,而是因为裴倨所使出的招式——这分明是一道配合着元神才能发挥出来的攻击。 裴倨是下意识将它用出来的,但是,清虚仙尊又用灵识扫了一眼他的境界,没有错,依旧是金丹期。 金丹期的人,怎么会对这种招式如此熟练? 清虚仙尊眸色沉了沉,刚打算调动灵力,裴倨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松开自己挥出到半空中的剑,妖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铮鸣声。裴倨脸上也重新恢复一片漠然,他在清虚面前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地说:“弟子有罪。” “无碍。”清虚没把他刚才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裴倨看似恭敬,实则僵硬挺直的脊梁。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后开口:“……裴倨,你可知道我们无情道,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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