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吉月下意识回头去看舟锡山的山顶,暖黄色的夕阳之下,这座山光秃秃的。 居然真的……真的做到了啊! 明明那么多个日夜都熬过来了,司吉月却在这时候突然模糊了视线,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说是委屈也不是,说是解脱也不对,更多的还是一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战栗感。 司吉月下意识兴奋地往山下跑,她一边跑,一边胡乱地包砸手上的伤口。因为太过激动,在路上还摔了个跟头,司吉月一口气冲下去,大声喊:“师父!师兄!竹子……竹子我砍完了!” 坐在小院里缝衣服的沈灼洲诧异地看向小徒弟,李星火正抱着胳膊看垄钰城用剑,偶尔给出一点意见,听见她声音的时候,三人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没等他们说话,司吉月脸上就克制不住地咧出一个快乐的笑容,比身后的夕阳还要灿烂。 等耐心听完小徒弟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沈灼洲忍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一边忍笑,一边骄傲地说:“我们吉月真了不起!” 垄钰城早已收起剑走过来,他在旁边师父身边沉默地点了点头,司吉月于是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听师父夸自己。 “嗯,确实挺了不起的。”李星火罕见地也夸了她一句,司吉月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他,然后快乐地笑起来,“师兄再多夸两句吧!嘿嘿……” 李星火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虽然没再夸她,但是却笑了。沈灼洲看着小徒弟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温声说:“咱们山上真用剑砍完那片层竹林的,有史以来就两个人。” “一个是大师兄,”垄钰城朝司吉月看过去,一向严肃正经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另一个……就是你了。” 司吉月带着一脸的汗与灰朝他们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 第二天,垄钰城和司吉月坐着二师兄做的飞鸢,从舟锡山山顶上动身出发。 沈灼洲和李星火站在小院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司吉月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她不是第一次坐飞鸢了,但是还是一样的话痨,只是这回身边坐着的人是比李星火耐心很多的垄钰城。 他认真听完了师妹所有喋喋不休的问题,没有嫌她吵闹,甚至挨个解释给她听。 “那个望心镜,对白鹤山来说确实很重要,他们几百年前就是靠着这个成立门派的,望心镜应该很早就滋生出灵识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认主……” 司吉月始终睁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垄钰城平时沉默寡言,但是解答司吉月漫无边际的问题时却很有耐心: “五宗大比是分为小组比赛和单人比赛,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参加小组赛,元婴期以及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则参加单人赛。” “每年参加小组赛的弟子大概在一千人左右,小组最多五人,也就是二百组,小组赛分为三轮,不过每年的比赛具体会根据举办门派产生一些变化。” “所以我们在赛场上遇不到了吗,师兄?”司吉月仰头问。 “嗯,”垄钰城长相看上去颇为凶狠,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温吞和善的性子,垄钰城点点头,“在比赛里遇不到了,平时还是可以见面的。” 司吉月兴奋地站起来,她挺起胸膛,叉着腰自信道:“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拿两个魁首回去了?!” 垄钰城忍俊不禁,对师妹点了点头。 他们聊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垄钰城才操纵着飞鸢停下。 周围的白鹤山修士大多都作书生打扮,而无论是谁,来到白鹤山之后第一眼见到的必会是那巨大的、提在山壁上的金辉诗篇。 龙飞凤舞的几列字全都金光闪闪,不知道由什么术法篆刻上去,诗词是由灵语写就的,司吉月眯着眼艰难辨认,只认出个“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她很快对这些诗句没了兴趣,转眼去慢慢端详林林总总的峰林奇观,还有波澜壮阔的云海美景,白鹤山的景色称得上巧夺天工,而且透着一股古朴,比青云派更有修仙的感觉,也更符合四大陆话本子里对修仙界的描述。 这里的建筑和飞舟上一样都是亭台楼阁,白墙黑瓦,覆盖了三百多里地,惶惶看去几乎遮蔽了天日。从最北面山头建起,一路曲折地向西延伸。两条川流,浩浩荡荡地流进城墙。 白鹤山完全复建了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阿房宫,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而这些宫殿最奇特之处则在于浮空而建,至少司吉月完全没有找到它们的依托之处。 垄钰城看出她的不解,主动给师妹解释道:“这些建筑都是在凡间直接建好,然后数万修士一起将其整个运上白鹤山的,最后由百位合体期大能设下结界,将其固定在山顶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跟着引路的小学童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上,她抬头仔细端详像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的高挑屋檐,又对师兄问道:“师兄,白鹤山的修士和凡人不住在一起吗?” “这个……应该是。”垄钰城也不太确定,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没错尊者,”领路的小学童出声道,“修士和凡人是不在一起生活的,不过您想下山去玩的话随时都可以。” 司吉月“哦哦”地点点头。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晚上就寝的房间,白鹤山为了这一届五宗大比下了血本,提前一年赶工为所有来参加比赛的弟子准备了房间和一切所需场地。 垄钰城和司吉月的房间紧挨着,司吉月刚走进里面,就情不自禁“哇”了一声——因为白鹤山给的暂时居住房间实在是太奢华了,刚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精致的雕花窗桕,柔软的木床,被面锦丝云绣,窗面朝南,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桕中投射到床上——看上去比青云派有钱得多。 小学童临走时,告诉他们今晚山下有中秋夜会,感兴趣的话可以下去看看。 于是司吉月和垄钰城换了身衣裳,一起下山去了。 街上的游人实在太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路上,司吉月依旧叽叽喳喳地在说话,“师兄,为什么和白鹤山一比,青云派就显得奇形怪状的呢……?” 她话说完,没听见垄钰城的声音。司吉月扭头去看,结果回头以后,依旧没有看到垄钰城的身影,垄钰城好像突然消失了…… 司吉月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蹙眉,攥住那只手往后用力一拧,刚满眼怒意地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剑眉星眸、鬓若刀裁的脸——是裴倨。
第26章 秦明河 “你……”司吉月嘴巴张合几下, 撇开目光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烦人!” 她这样说着,但是施加在裴倨手上的力道却松了。裴倨一见到她就微微笑起来, 此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站在司吉月身后,慢慢俯下身, 用瘦削的手摸了下她扎起来的小辫子,裴倨冰凉的指尖流连到她柔软的耳垂上,笑声直直地扑在她耳畔:“好久没见到你了,小月儿,别来无恙?” 司吉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接着迅速从裴倨虚拢的怀抱中走出来。 裴倨怀里一空, 垂在身旁的手掌伸直又攥紧,他嘴角挑着笑,忽视心里的焦躁和失落, 沉默而寂静地一寸寸看着司吉月,配上那张白玉似的脸,裴倨的目光在街上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显得很复杂,带点轻慢, 又带点缱绻。 但是他偏偏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像是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再一次见到了这时候的司吉月。 裴倨的外表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别无二样, 上身白衣,下身墨绿色的群襦, 长到腰际的漆黑长发用玉冠束着,打扮并不出挑, 但是因为高挑的身材和优越的外貌,在这条街上还是太惹人注目了,路上的男男女女止不住地回头看向他们。 司吉月没由来地生气,她一扭头,说:“我才不想理你,我要去找我师兄了。” “三……垄师兄?”裴倨第一个字只说出了一个气音,就被吞回他那张薄薄的唇里。 司吉月左右张望着,担心地说:“我师兄好像走丢了……” 裴倨微不可见地扬了下眉,上前几步并肩走到司吉月身边,目光不知望向哪边的小巷里,忽然莫名地说:“一时片刻恐怕等不到了。” “小月儿,”裴倨看着她,半垂下眼看着司吉月圆圆的脑袋,眉眼舒展开来,“我们一起去逛坊市吧。” “不要!”司吉月还在生气,毫不犹豫地扭头直接走开。 裴倨在原地站着,在司吉月身后看着她怄气的、鲜活又生动的背影,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用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一点点远去。 司吉月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裴倨脸上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的呼吸声里仿佛都透着一股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闷不作声的难过。 …… “啊!好烦!” 已经走出五六米的司吉月忽然扭头,三步并作两步,像个炮仗一样冲到裴倨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回避着裴倨的视线,恼羞成怒地喊:“好吧!跟你一起逛还不行吗!跟你一起逛!” 司吉月没有看向裴倨,好像还在生气一样直直地往前走,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裴倨被她紧紧地拉着手,他浓密的眼睫毛慢慢地上下扇动了一下,像是一种轻微的颤抖。看着司吉月死活不肯面对自己的身影,裴倨忽然上前,用力地把司吉月整个人拥抱进自己怀里。 “小月儿……”裴倨微俯下身,不顾周围的一切,不合时宜地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愉悦,“我的小月儿……” “你好麻烦,”司吉月被包裹在裴倨宽阔的怀抱里,甚至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鲜活跳动的声音,她难得没有挣脱裴倨的手,只是别开脸,别别扭扭地说:“路上人很多,你可不要走丢了……不要放开我的手!” 裴倨留恋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放出来,他用力地回握住司吉月的手,手上的青筋微微浮现出来,滚烫的掌心攥着她的小手,烫得司吉月不知所措地缩了缩手。 裴倨陪着司吉月,两人如同初春的蝴蝶略过湖面,牵着手逛过从西街街头逛到街尾。东街更是热闹,司吉月被几处零食铺子吸引了视线。 店家用吹出嫦娥奔月的糖人,司吉月站在一堆小朋友中间,兴奋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糖人。她对一切都很好奇,在等待糖人的过程中,喋喋不休地跟店主聊天,一堆充满孩子气的问题把店主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倨始终牵着她的手,笑着替司吉月向忙乱的店主赔礼:“抱歉,吾妻年幼,您无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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