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理会疯子的胡言乱语,几位掌门神情郑重地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裴倨感受到司吉月的灵力波动,心脏一紧,慕地扭头向旁边看过去。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对, 里面的情感却完全不同。 司吉月不是没有看到前方严阵以待的清虚仙尊和五宗掌门,她也听到了清虚所说的话,风声凌冽,司吉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在乌云满天的夜色中行驶时, 不由忆起了童年时在碎叶城的那个早上,想起了湍急流淌的河流、笼罩在碎叶城上的浓雾、鸣笛声等等。 可是, 这些都不能使她平静安心。 逃避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它可以使命运的结局变得遥远, 同时又延伸了快乐,然而司吉月也明白,面对一桩恐惧的事时,唯一能够克服这种感觉的方法,便是直面它。 勇敢并不是不害怕,而是要假装勇敢,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然后挺起胸膛走下去。 司吉月动作的凝滞只是一瞬间,她乌黑的眼眸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理智告诉她最好现在停止,可是,司吉月仍继续拼命爬上一个幽暗不清的长坡,她手腕和脚腕处的金属链饰全部扭曲变形,在她手中成了一条长链。 这时李星火也追上了她,跟司吉月只差一步之遥,司吉月突然回过头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点不舍和难过,沉着地说:“师兄,拜托你带我哥哥离开。” 长链极快地攀到长昼身上,悄然无声地将无人监视的长昼甩向后面的李星火,与此同时,司吉月御剑飞上山巅,在众人上方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来啊!” 裴倨的手一下子攥紧,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掩饰自己的担心。 清虚仙尊察觉到他的想法,快他一步瞬移到司吉月身边,用剑抵住了司吉月的喉咙。 司吉月没做抵抗,以她现在的修为,如果真与清虚仙尊一战,其实未必会输,但是司吉月看着脸色惨白的裴倨,还是一点点松开了自己手中的剑。 这场祸事并不是她推动的,但的的确确因自己而起,司吉月在飞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她明白裴倨和长昼的做法是错的,也知道他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会回头。 但是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错下去。 司吉月以前也看话本,看到一些舍生取义的情节时总会觉得无法接受,她想不通,活着明明是那么好的事,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呢? “舍一人而救天下”这种荒唐事,哪有傻子会去做。 但是现在,司吉月好像有点明白了——如果自己不去用命填这个阵法,今天死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同样身为月族的长昼,要么就是作为阵眼的裴倨。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能选择的只有自己、长昼、裴倨三个人之间谁能继续活下去。 司吉月在跨入元婴期时,本就是以“责任”入道,之后顺风顺水的修炼经历,让她和这两个字离得实在太遥远,几乎都要忘记了,然而现在,她却感觉自己好像稍微领悟到了大道的冰山一角。 朝闻道,夕可死。 司吉月的目光一点点从容下来。 地面上已经有修为不高的弟子失去了生命,他们抵抗不了灵力被一点点剥夺的事实,除了修为一点点散尽,他们的身体也开始飞速衰老,一点点呈现出他们真实年龄应有的样貌。 霎时间,没有人有心思继续打下去,哀嚎声,尖叫声取代了兵戈交接的声音,恐慌的情绪飞速蔓延在人群之中。 时不待人,一刻都不能再拖延了。 清虚仙尊天生情感薄弱,在修炼上却天赋异禀,年少筑基以后,自然而然地走上了无情无爱的无情道,他已经活了近千载的光阴,儿时的同伴早已像梳齿一般一根根断落,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其实没留下什么。 清虚仙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于清虚仙尊而言,他对整个仙域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然而这份责任仅仅是对于修仙界的,他并不是一个会把凡人和修士放在同等地位的人,在清虚仙尊眼中,修仙者是人,不能修仙的普通人跟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认知不包含任何傲慢在里面,他仅仅是保持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但是对于清虚仙尊而言,整个仙域的安危的确高于某个人的生死。 此时此刻,他看着自己剑前这个毫不抵抗的孩子,她本来应该是自己的弟子,也许本也会修炼无情道,也许某天成就会在自己之上……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并在这时候领悟到了大道的真意。 虽然她自己没有察觉,但是清虚仙尊知道司吉月现在的修为应该已经突破了大乘期,这一点,清虚仙尊比她本人更清楚。 他有半生的光阴都在追寻大乘期之后的境界,如今却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看到了。 司吉月的出现,就像是仙域彻底衰落前最后一闪而过的荣光。清虚仙尊终究是惜才的,他不忍亲手折下这朵昙花。 “算了,都一样。” 清虚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三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足以让周围的掌门和长老们露出见鬼般异样的神色。 尤其是黎雁铭,他手中的烟杆都因为没把握好力道而被折断了,他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因而下意识向着清虚仙尊走出几步。 清虚仙尊收起了抵在司吉月颈边的剑,在她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将司吉月推向裴倨所在的位置。 在司吉月难以置信的注视中,他朝着脚下的阵法点跳去,乌黑的长发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如瀑布般的白发。 清虚仙尊最终选择了散尽自己的修为,用以切断破灵阵的连接。 他二十岁的容貌开始飞速变老,从一个略显严肃的青年人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最后也以这副苍老的样貌消散,然后并未留下尸体,化做了尘土归于天地。 清虚仙尊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身边的黎雁铭甚至没有机会去阻拦,等他消散于天地之间时,黎雁铭徒劳伸出的手仍停滞在半空中。 “不!师父……师父!” 他不敢置信地飞下去,跪在清虚仙尊消失的地方,目眦欲裂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寻找他可能还活在世界上的痕迹。 司吉月跌跌撞撞倒下去,被裴倨有力的双臂接住,她仍旧怔怔地望着清虚仙尊的方向。 白鹤山掌门却大叫一声“不好”,众人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半的阵法被控制住,然而另一半却仍在发挥着原本的作用。 灵气抽离的速度确实减缓了,但是依旧在进行,司吉月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抱着拯救他人的信念,最后却发现自己站在别人的尸体上活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不明白,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她都想不明白,很多人她也不能真正理解。 司吉月声音晦涩却坚定,“一个大乘期修士的命不够,那就再加上我的。” 她颤抖地掰开裴倨抱着自己的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对他说:“只不过我比清虚仙尊小气很多,我并不是为了苍生,我只是想替你还有哥哥赎罪……所以,如果我没能回来,不要怀着恨意活下去。” 司吉月扬起一张皎洁的脸对他笑了笑,“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爱你!我一直一直都爱你。” 她说完,就没再留恋裴倨温暖的怀抱,朝着阵法中央飞跃下去。 刚把长昼扔到飞舟上,火速赶回来的李星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脏漏了一拍,尽管知道已经追不上,依旧试图去拉住她。 司吉月那道月白的身影像道流淌的月光一样直直坠下去,但是没等她接触到阵法,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拦住。 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味道,司吉月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沈灼洲温柔的侧脸。 “师父……”司吉月喃喃道,“我出现幻觉了……?” “小宝,别害怕,师父来了。” 沈灼洲微微笑着对她说,他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觉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一样。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骨头做的长剑,蓄力向着地面一挥。 霎时间,山崩地陷,地下的水流疯狂涌动,大陆的骨架层层裂开,连同里面的龙骨与月族骨一同断裂。 剩下的那一半阵法,也在沈灼洲撼天动地的力量下停止。
第102章 大结局 沈灼洲带着小徒弟降落在一动不动的黎雁铭身边, 他轻轻拍拍黎雁铭的肩膀,打算拉他起来。 黎雁铭抬起一张泪痕遍布的脸,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绝望, 说:“沈师叔,我师父他……” “没事没事,”沈灼洲温和地安慰他, “元神还没散,还能救,别担心。” 黎雁铭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沈灼洲忙着收拢清虚仙尊破碎的元神时, 他就在一旁帮忙。 与此同时, 司吉月听到了梁茂尘熟悉的声音。 她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梁茂尘果然就在上方, 正拿着一个喇叭大声喊:“都别打了!我找到维持灵气的方法了!别打了,旁边那两个……” 另外几位掌门面面相觑,青云派掌门也下来,对黎雁铭喊了一声“师兄”后才看向忙碌的沈灼洲, 默默搭把手。 剩下的几位长老跟掌门看上去都不太相信梁茂尘的胡言乱语,梁茂尘于是甩出自己的实验数据,指着上面几条潦草的折线说:“我已经找到了月族基因里能转换灵气的因子,接下来只要克隆这种细胞, 就可以在不伤害月族性命的情况下维持灵气的循环……” 梁茂尘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发现,但是在场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说出的话, 就连学识最渊博的白鹤山掌门都听得一头雾水。 到处都是一团乱,同一片苍茫的天空之下,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永远沉睡。 司吉月抬头望去,晨曦已经穿过厚重的云层透射出来,微黄的天空里刮着细细的春风,一只可能是血鹰或麻雀的鸟儿在高空盘旋,它迎着阳光越飞越高,宛如一颗星辰在天上燃烧。 司吉月站在阳光遍照的开阔天空下,目光寻找着裴倨的身影,她的身体因寒冷与欢喜而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爬上身体,她朝天空大喊一声:“裴倨!” 裴倨站在朗朗晴空下,脸上是一副疲惫、空白的神色,听到司吉月的声音后才微微低了下头,左耳上的黑羽吊坠在风中微微摇晃。 司吉月朝他飞扑过去,两人齐齐倒在身后春天的草地上,裴倨白玉似的脸庞埋进司吉月温热的颈窝里,他紧闭双眼,紧紧拥抱怀里活生生的小月儿,同时泪水也沾湿了她的衣领。 裴倨是个空白的容器,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灵力、丹药、怨气、天材地宝来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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