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半搪瓷缸的井水,将卡在窗台一夜的腊梅养了起来,雪白崭新的搪瓷缸子上头还印着一个鲜红的五角星,下面一行清晰大字——为人民服务。 转眼一周过去,这些天白夏过得一直很谨慎,只老实地待在梅枝内修炼,即便化形也是挑在裴延城不在的傍晚,光线昏暗,就是屋外有人经过,往里也瞧不真切。 白夏摊开掌心观察,虽然依旧是半透明虚影,却比在山上时更凝实,可以细细窥见三条掌纹。若是维持人形修炼,恐怕效果会更加显著。 当下心动,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体验过为人滋味的白夏,如今满心都是重新做人的念头,当夜趁裴延城熟睡,便现了身,层层叠叠的裙摆,青莲慢步地扫过裴延城整齐码放在床边的作训鞋。 两人相隔不过单臂的距离,单人床上的金光也仿佛触手可得,白夏立在床边半晌,见他依旧呼吸平稳陷入熟睡,悄悄呼出一口气,正打算挨着床沿就地修炼,原先还在熟睡的裴延城,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2章 “谁?!” 白夏猝不及防,直直地撞进裴延城的视线之中,伴随着一声低喝的,是他伸过来欲要钳制她的臂膀。白夏心下懊恼,手上动作却不慢,脚尖微微借力凌空往后仰,扬起宽袖用力朝已经半坐起的裴延城脸上狠狠一甩。 原本应该直直穿过对方的宽袖虚影,此时却好像凝成了实物,卷起一丝梅香扫过裴延城的口鼻,将他本就半梦半醒的思绪彻底搅浑,锐利的眼眸瞬间凝滞,紧接着眉心一松,便失去了意识。 “砰——砰——”两下,男人后脑勺磕在床头的铁栏杆上,直挺挺地往后倒。 静谧的夜里发出的清晰磕碰声还带出回音。 白夏檀口微张,倒也没想过让他撞到脑袋。 * 往日天不亮就起身的裴延城,第二天却在起床号的催促下才缓缓苏醒。 见他抚着后脑勺一脸迷茫,白夏心头划过一丝讪讪。等人匆忙离开宿舍,才在墙角现出身形。 摊开的苍白柔荑上,修炼出的三条掌纹已经消失不见,两条柳眉遗憾地轻颦。果然按她的法子悄悄借光修炼,不仅会欠下因果,估摸还会有数不清的“突发事件”无法避免,尤其裴延城又太过谨慎。 况且这只是一周的修炼付之东流,若是往后临门一脚出了岔子呢?越想白夏眉心皱得越深,细白的长颈轻转,视线落在裴延城的床铺上。 不行,不行,眼见着通天塔就落在她脚下了,可不能再出现什么纰漏。 夜幕渐深。 吸取教训的白夏没有急于现身,反倒动用为数不多的修为,入了裴延城的梦。 与其藏在暗处承受一连串因果带来的意外,不如过了明路,直接向他寻求庇佑。 为此白夏也是耍了小心思的,特地选在裴延城的年少时。 柿子得挑软的捏。 梦中,1957年,夏。 烈阳下是江北一望无际的麦田,黄澄澄的麦穗被压的往下坠,仿佛在梦里都能闻到麦香。 彼时裴延城刚满十五,已经通过了招兵的选拔,来年开春就可以如愿去参军。 正值六月初村里收麦子,趁着午间的休息,他正淌在溪水中乘凉小憩。 刺眼的烈阳穿过浓密的叶茂,在脸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映出少年瘦削立体的黝黑面庞。 恍惚昏睡之际,裴延城忽觉耳边若有似无地传来一声娇笑,少年疑惑掀开眼皮,打眼却瞧见穿着嫩黄色古装的漂亮女人,惊得立刻从水中爬了起来。 晶亮的溪水划过他单薄精瘦的四肢,没入赤脚下的浓密草地。 “你是谁?” 声音充满防备。 “小女名唤白夏,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否?” 白夏眨了眨眼,觉得对方跟她设想的“单纯好骗的软柿子”有些出入,双手交叠福在身前,一副诚心求助的姿态。 帮忙? 少年被面前人绝艳的容貌晃了两下思绪,回过神后眼中突然警惕渐起。 见此,白夏暗咬一口银牙。 果不其然,就见少年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拿起地上的镰刀作势就要往地里走,不仅一副摆明了不帮的模样,嘴里还在小声嘟囔: “我能帮什么忙,莫不是山里的狐狸精变得,我一答应就来掏我心肝吃。” 嘀咕完又好笑地甩了甩头,觉得是自己大中午没休息好出现了幻觉,他们这偏僻的小山村,怎么也不会出现这么漂亮的姑娘,还穿着旧社会的衣服。联想到打小儿听到的乡野怪志,少年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呸,你才掏人心肝吃。 白夏被他嘴里的嘀嘀咕咕气得面颊绯红,秀拳攥紧想要上前理论,手刚碰到少年的衣袖,还没来得及在他的吃惊目光中开口,就被弹出了梦境。 裴团长醒了。 耗费了修为却没办成事,白夏心口更是憋着一股气,白日的梅香都吝啬得没散出一丝。连带的裴团长都好奇得多瞅了两眼,心觉这花是不是要枯了,可瞧着花瓣却还娇滴滴的又不像。 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也要让裴团长答应助自己修炼。当晚入夜后,甫一觉察到对方熟睡,白夏又兴冲冲地入了他的梦。 再入,裴延城已然十七岁。 “是你!” 梦里不知岁月长,已经在军营里历练两年的裴延城,却还记得十五岁时遇到的“狐狸精”。 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想忘记都难。 白夏见他五官渐渐硬朗,倒还未脱先前的两分稚气,虽奇怪梦境里的他竟还记得前一场梦,但也没多作他想,记得正好。 柳眉倒竖。 “我好端端的一良家女子,平白被你污蔑成吃人心肝的狐狸精,此来特地讨个说法!” 最好答应助她修炼化人。 靠坐在宿舍床铺的裴延城,被她如泣如诉的声音唬得一愣,立刻结结巴巴道起歉,心里却暗忖怎地过了两年才来找他算账。 想要起身请她坐下,掀开薄毯却猛然发现因为天热,上身还打着赤膊,又面红耳赤地迅速抓起汗衫套上。 白夏将他的忸怩看在眼中,心觉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还是这么羞于展现自己进化协调的躯体。 鼻间梅香环绕,憋红一张脸的裴延城,恍惚觉得在哪闻过这香气。余光瞅见一如两年前一样的漂亮姑娘,立刻清清嗓子挺起胸膛,在床脚站军姿: “年少看了太多怪力乱神的话本子,同志你又突然出现在山里,我....我....” 白夏哑然,葱白细指藏在袖中不满地蜷起,就不能是仙人之类,非得是那骇人的吃心肝的怪物? “因为神仙都是仙风道骨,不会长得你这么....这么.....” 耳尖的注意到白夏地小声嘀咕,一双琉璃眸子眼波惑人,站得笔挺的少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梗着脖子干巴巴的解释,却又越解释越是叫人尴尬。 透过窗外明亮的月色,清楚的瞧见他发红的耳尖,白夏将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存心逗他。 接过话头:“这么好看?” 女人唇边含笑,显得更加明艳。 少年:...... 被窥破心思,裴延城面色更红,可少年人那对异性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又让他不好意思承认,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牢牢地盯着天花板,双唇抿紧,打定主意不再应答。 * 接连几日,白夏几乎夜夜溜进裴延城的梦境。 这也让她彻底了解对方是块多难啃的硬骨头,明明两人已经相谈甚欢,却在说到正题上的时候,总恰如其分的被打断。 且或许是因为她如今法力稀薄的缘故,每隔一夜裴延城都会长两岁,时间的大跨度,到底影响了她先前的软柿子策略。 转眼就到了梦境中裴延城的25岁。 “你来了。” 两年一见似乎成了两人的心照不宣,也成了裴延城压在心底的小秘密。 已经彻底长成的裴延城,跟现实中的裴团长看上去一般无二,眉宇间却少了股冷冽,多了丝白夏难以参透的深思。 男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桌前,解开的两粒军装扣子露出了锋利的喉结,挽起衣袖的胳膊上也多了两条蜈蚣似的伤疤,整个人的气质跟昨夜梦里时差别甚大。 白夏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收敛了两分散漫,微微颔首走到他桌边跟他并排坐下,心中暗忖今天一定要诱他答应,若再让他这么成长下去,谁知道往后的机会会不会更渺茫。视线扫到桌上的文件,白夏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原来已经升为营长了。 裴延城刚要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如何,视线落在她略显拘束的坐姿上时,眼底带上一抹深思。沉吟片刻后,似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 “往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白夏思索了一个白日的话,还未出口,就迎来当头一棒,手里把玩的钢笔猛然攥紧。 前两夜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果然这“柿子”越长大越硬,不但难捏,还会将你的手都硌得通红。 见她面露愠色,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也噙着恼意,裴延城更是显得一脸为难,缓声解释。 “我年纪不小了,家里要张罗着给我相看....” 这句话白夏听得云里雾里,他相看他的去,只要点头让她修炼的事过了明路,等她一能化形,天高海阔任她闯荡。自然不会再去打扰他,更不会妨碍他们小夫妻生活。 况且这些天接连的几场入梦,可耗费了她不少修为。 还未表明自己的立场,就听裴延城紧接着说:“既然决定要成家,以后我就得一心一意对未来媳妇,绝对不能再跟旁的女同志有任何交集,别说像咱们这样私下交谈,就是待在一个屋子都不行。”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白夏面露狐疑,现在的社会风气比往年还要严苛? 自从附在腊梅上就没下过山的白夏,这两年瞧见的女人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更别说其中一大半还是军区的家属。 不过想来也不难理解,时代变迁更迭她看了不知道多少回,总不能是裴延城胡编乱造的吧。 “那你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白夏心思翻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待在一个屋子都不行,那她还怎么蹭他的金光。 裴延城视线落在白夏的发顶,乌黑的长发绾了一个精巧的花样,只别着一根腊梅做簪,却不减一丝颜色。压下心头的悸动,略显平淡地摇摇头。 “没有。” “既是没有,那我也未尝不可,倒也省的你再去相看了,白日你去练兵出任务,我就待在这给你操持家里家外。” 说着白夏玲珑的身段徐徐往侧边微倾,几乎就要投入了裴延城宽敞的怀中。是呀,她怎地没想到这一出,人类寿命也不过短短几十载,与她而言不过晃眼一瞬,纵使没有身为人妻过,倒也可以体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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