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内存,清除记忆,再刻骨的情感都会化为乌有。 所以,戚暖死后,它留下了时凉。 它相信,只要对失去的记忆时凉好好教导,他将能成为新一任的、最出色的、最合格的审判官。 可它又不放心。 于是,记忆手术后不久,为了试探时凉是否真的忘记了一切,它将人派去死亡游轮搜查。 事实证明,记忆清除很成功,但也很失败。 时凉看到冰棺的那一刻,记忆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甚至连打开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但他却疯了! 就好像冥冥之中,他知道冰棺里躺着的是谁,会为之发了疯地惩罚自己。 长夜顺着监控器发现时凉失控时已经晚了。 他正躲在阴暗的卧室里,用冰锥疯狂地刺伤自己,鲜血滴落得到处都是。 奇怪的是,细长的冰锥一次次刺穿肉/体,疼痛却无法填补心里的空洞。 【时凉!你在做什么!!】 长夜尖叫道。 最后一刺,时凉双眼木讷,血淋淋的双手将锥尖顶着心口。 他僵硬地回过头,腥红的眼睛对上了房间角落的监控探头。 那一刻,他已经不像个活人。 更像一具傀儡,一具尸体。 明明没有实体,长夜却觉得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时凉犹如幽灵般面容平静,但殷红的眼睛里…… 那种悲伤与痛楚仿佛来自于灵魂。 他嗓音嘶哑像被刀割过般,问得很缓慢,“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长夜一僵。 是。 你忘记的那个人…… 死于审判十五年十二月七日,死于她生日的那天。 …… 记忆回溯,停在了三年前12月7日下午6点20分。 几分钟前,宗朔拼死从时凉手上救下了戚暖,带着人逃到了天空城的边缘地带。 因为这两日的战火波及,边缘的防护栏已经被炸毁。 再往前几步,就是万丈深渊和一望无际的深海。 宗朔按照戚暖的嘱托,将她带到了这里。 “到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出一处残垣角落坐下,丝毫不敢去碰她心口的匕首。 “谢谢。”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朝宗朔笑了笑,又虚弱唤了一声,“黎明。” 手腕的智脑中传出一阵细碎的哭声。 【在……我在,暖暖……】 它卓越的运算能力告诉它:戚暖只剩下几十秒的时间了。 “接通塔纳托斯。” 黎明哽咽道:【是。】 信号接通,塔纳托斯的虚拟投影从智脑中折射出来。 那人还是老样子,银白色长发严谨地梳在背后,一身低奢的燕尾服尽显绅士风度。 塔纳托斯垂眸看向她,温和的眉眼闪过诧异,“你还没死?” 狼藉的废墟上,破墙烂砖,尘土飞扬,还有尚未扑灭的火堆。 那人波澜不惊地倚坐在残破的墙壁旁,夕阳璀璨的余晖镀在她身上,枯白的面容、额角的碎发,连血迹和伤痕都宛如一幅破碎的油画。 这个人连死亡……似乎都格外受上苍眷待。 “快了。”戚暖淡淡道。 塔纳托斯被她这副不紧不慢的姿态逗笑了。 “那交易愉快。倒是挺意外的,我本来以为那么厌恶人体实验的你,哪怕是死都不会再踏入实验室。” 戚暖启唇想说什么,脏腑中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实验到最后,我还剩下一点断肢残骸,把和这枚戒指葬在一起吧。”她摸索着左手上的戒指说道。 塔纳托斯有些意外她会在乎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戒指……你以前不都是佩戴在中指上吗?什么时候换到了无名指上?” 黄昏微弱的光芒消失的最后一瞬,戚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从我幻想着……能和他过一辈子的时候吧。” 血液失温,心跳终止。 她颓废地靠着残缺的墙壁,头微微低垂,闭上了眼睛。 镜头无限地被拉远,大雪、火海、废墟,连天边盘旋的飞鸟都似乎随着时间凝结了。 大地上,染血的葱白手指上黑金戒指闪着光,主人却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塔纳托斯顿了顿。 戚暖的气息彻底消失前,他好像听到那人问了一句话。 “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有点疑惑,她在问谁? 远处传来机甲逼近的声音,最后的追捕来了。 下一刻,宗朔遵照约定抱起戚暖,走到边缘的护栏旁,将人轻轻拖出,缓缓松手…… 夜幕垂落,倦鸟还巢。 ——她从天空城坠下,沉入深海,埋葬的还有那句没来得及送到的话。 “时凉,我们还会再见吗?” …… 三年后。 “老大,系统这次太过分了!堂堂审判官居然被罚到废城来做监考官,这针对也太明显了吧!”001在驾驶位上抱怨。 “一路上,你已经抱怨了不下二十次了。”002无奈道。 飞行器行驶在高空,诡谲的阴郁翻腾,一颗颗雨珠打在舱窗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舱里,时凉懒散地支着下巴,兴致缺缺地摆弄着手中的怀表。 滴答——滴答—— 这是他心情不好时的标志性动作。 飞行器因为气流剧烈颠簸了一下,舱里的东西东倒西歪地晃了晃,桌上的红酒瓶滚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碎开。 酒洒了满地。 时凉全然不在意,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表针上移开,抬头看向窗外死气沉沉的废城。 “我们还会再见吗?” 猛地,心跳漏了一拍。 他仿佛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穿过生死时空,回荡在耳边,问得很温柔。 …… 临近废城时,飞行器抛锚了。 连环倒霉是门玄学,尤其是在人走背字运的时候。 审判官大人的脸臭出了天际,最后屈尊降贵地选择步行进城。 001和002背着锅碗瓢盆,呸,背着行李,屁颠屁颠地追在后面。 直行,左转,右转,然后再转弯…… 天空下起细碎的小雨,好像是某个人隐忍的眼泪。 一身暗黑军装的时凉披着墨色斗篷,站在拐角凝望废城最出名的破钟楼。 雨珠湿润了眼眶,也模糊了视线。 他好像瞥见一个好看的身影从门内闪过。 那一刹,悲伤沿着时间的裂痕悄无声息地溢出。 砰—— 卡住的烂木门终于被关上了,也在关上的那一瞬间碎成了冰渣。 风雨呼啸,密密麻麻的雨珠落下,挂在两人的眉梢上。 门内,门外。 他们站在过去与现在混乱的时空线上,彼此对视。 那一眼是陌生凉薄,是无动于衷。 戚暖垂眸。 时凉微愣。 —— 很久之后,他知道,那天他还欠了一句告白。 会的。 我这么爱你。 无论生死,都会来见你。 记于新历二年夏,六月二十一日。 我们。 开战 半年后。 天空城与九大区的战争已经持续数月,从天空俯视九洲,就能看到疮痍满地、尸殍遍野,硝烟味经久不散一如这场旷日持久的战火。 一队人马扛着风雪进城,选了一座尚算坚固的教堂做为歇脚点。 呼—— 铁门推开的瞬间,风雪涌进大堂,堂内取暖的火堆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险些被扑灭。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也是路过歇脚的。”领头的大汉急忙对堂内的众人解释道。 这座老旧的教堂挤了不少人,有身体残疾的青年、相互搀扶的老夫妻、抱着孩子的母亲等等。 一干老弱妇孺见有人闯进来,有的站起来,有的下意识蜷缩着,均露出惊恐慌张的表情。 大汉顶着一脸络腮胡子,露出一个粗狂和善的笑容。 “你们别怕,柴火吃的啥的我们都自己带了,不抢你们的,就借个地方躲躲风雪。” 这人周身的气质谈吐与他邋遢的外表极不相符,尤其是仔细看,会发现大汉的眉眼还有几分清秀。 堂内的人神情缓和了几分,但依旧保持警惕。 审判元年以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善意早已不在了。 老百姓们这么提防陌生人再正常不过。 大汉示意身后十几个兄弟进屋,其中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生得白嫩可爱,肉嘟嘟的娃娃脸极为讨喜,眼睛和那大汉很像。 一行人寻了个角落生火做饭,尽量不惊扰其他人。 饭菜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了整个教堂,不少人直咽口水,眼巴巴地瞧着角落里。 要不是这队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肯定有不要命的饿鬼冲上去抢。 “爷爷,我饿。” 犄角旮旯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倚在爷爷怀里,湿漉漉的眼睛写满了渴望。 “别瞎说,”骨瘦如柴的老爷子急忙捂住小孙女的嘴,“那些都是军人!他们有枪!” “军,人?” 小孙女吓得眼睛瞪得滚圆,立马缩了缩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军队”两个字代表着天空城的爪牙。 和从前的“军人”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长夜的军队杀得最多的就是普通人。 大汉是精神力者,耳聪目明,老远就听见了这番对话。 他笑呵呵地捧着饭碗,走到爷孙两面前。 爷孙两身子一僵。 “老爷子,您别怕,我们确实是军人,但并不隶属天空城。”大汉解释道。 老爷子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见人笑容真诚,不像发怒的样子,才仗起胆子问:“那……你们是哪个区的?” 不是天空城的军队,就是九大区的军队。 没什么差别。 前者效忠于系统,后者效忠于区长。 若是说长夜屠杀人类,是因为机器与人之间的种族天堑,所以毫无顾忌、毫无同情心。 那九大区的区长利用军队肆意压迫诛杀同胞,就显得可笑。 因为长夜对人类的厌恶很单纯,远没有人类对同族的恶意复杂可怕。 前者是杀人,后者是折磨。 大汉爽朗一笑,“哈哈哈哈……我们哪个区的都不是,我们是初代审判官的麾下。” 老爷子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心说:这人怕不是傻了吧,初代审判官都死了不知道多久了。 “您甭不信。实话告诉您,我们是奉命赶往四区,取四区区长鹿吉利的狗命。那老小子太猖狂了!肆意扩充军队,不遵征调者杀,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号称要让四区全民皆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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