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画摊后虽挂了几副卷轴,却不见丁点儿墨迹,可谓是幅幅空白。饶是如此,四周仍观者如垛,以画摊为中心筑起一面弧形人墙。 聚观者有白发老翁,也有书生模样的小伙,还有红飞翠舞的姑娘,皆凝神静立,时不时点头以赞。 隔在人墙外,我只能瞧见摊主高挽的发髻忽上忽下、时左时右,瞧模样,应是正伏案奋笔疾书。 有热闹之事,我定然是要凑他一凑。 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垫起脚也难见此中情景,遂猛地上跳数下,却也只能瞧见画者脑袋。此人低垂着头,正潜心挥毫,眼里只有笔下丹青。 不过,我却看见他那身袍子竟与商宧平素所穿相差无几,莫不是天下书生都喜穿鸦青、青灰等颜色略暗的素袍? 如此,我便更是好奇,颇有些非看不可之意。 我面含歉意地扒开人群,挤入两名女子中间,却仍然瞧不见摊主的脸,遂又往前挤了两步,硬是挤到书生面前。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商宧还能是谁? 突然的相遇让我喜出望外,探口而出:“商宧。” 眼见商宧停笔,正要抬头,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倏地捂在我嘴上,我尚在惊愣,便猝不及防地被拉离人群。 我从人墙的夹缝中看见商宧抬首四望,目光未定后便摇了摇头,又继续俯下身去。 待捂在我嘴上的手松开时,我正欲撒火,转身一看,原来是见欢,其身后是小慈、小墨和昔邪,我一腔无明业火顿时消却,继而兴冲冲地道:“是商宧诶,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商宧。” 小慈一本正色地道:“正因为是商宧,所以才把你逮出来。” “这是何故?”我不明白。 见欢抓起我的左手,举在我眼前左右一晃,“因为这个。” 经见欢一提醒,我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腕上红绳。 前些日子,银杏爷爷在红绳上为我结下两片金色银杏叶,以作护身之用,此时方觉幸好见欢动作快,否则让商宧瞧见本该在穿山甲爪上的红绳,无端跑到我手上来,委实不知该如何对其解释。 总不能说,时下正兴这种坠两片银杏叶的红绳罢?可是,如此饰物,就算找遍临穹县,也寻不出第二条来。 “幸亏你们来得及时。”我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 一串糖葫芦递到我面前,见欢笑道:“可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你了。” 我随手接过糖葫芦串,张口咬下一颗,“哪用寸步不离?莫夸张。” “用,怎么不用?”小慈挖苦道:“见欢,要我说,你最好时时刻刻地看着她,把她看牢了。” 昔邪冷不防冒出一句:“就如小墨哥哥看牢小慈姐姐这般。” 闻言,小墨立即揽住小慈的肩,笑哈哈地接话:“就如我们这般。” 我又咬下一颗糖葫芦,摇摇头,“小丫头哪里懂,你小慈姐姐说的看牢,就像人间的大牢,要将我关起来。见欢呢就是时不时给我吃吃馊水饭,隔三差五抽我两鞭子的凶恶牢头,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欢一脸无辜。 昔邪张大眼睛,惊恐道:“竟是如此可怕。” 小丫头果然天真,我随口一说,她便信以为真。 小慈拿指头戳了戳我脸上被糖葫芦鼓起的小包,“你可别逗昔邪了,若说我会给你吃吃馊水饭,抽你鞭子,那倒还有可能。” 见欢也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冤枉死我了,我就算打死自己,也不会碰你一根汗毛。” 小墨幽幽地插来一句:“我对小慈也是这般。”此甲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与小慈的鹣鲽情深。 我不予理睬,自顾自说道:“你们今日都别管我啊,我有要事在身。” 小慈一语道破:“不就是商宧,这算哪门子要事?” 我将一根只剩得红色糖渍的签子塞回见欢手中,再抹了抹沾在嘴边的糖渣子,随即不由分说地自小慈衣襟里扯出一张绸巾,飞快地缠在左腕处,遮住红绳。 “日落前,你们来此处等我。”匆匆两句交待好后,我拔腿便朝商宧的书摊跑去,刚跑出几步,又蓦地停下,回头道:“一定要来寻我,不然我走不回去。”叮嘱完毕,方继续蹈足。 “千樰。”见欢在我身后急急唤道。 我回头一笑,摆摆手以示放心,眨眼功夫又扎进人堆里。
第20章 与人夺画 我好容易挤回商宧面前,只见他犹然同方才那样,正心无旁骛地作画,手中画笔时快时慢,时狂时柔,笔下所生的是一幅水墨山水画。 我见过的画虽不多,却也能瞧出精糙之异。 商宧笔下的这幅水墨画,虽尚未完成,却仍能从一叶一影、或浓或淡中觉出画者功力之深厚。 山之巍峨,水之秀丽,虽不至出神入化,但也足以让观者如临其境,千里咫尺。 忍住想要喊他的冲动,我也同聚观诸人那般,静立一旁,看着他墨洒青山。 伫立良久,聚观之人越来越多,且多为佼人,皆引颈踮足,喁喁私语。 我耐不住性子,观至此时已觉索然。这时,忽听几位娇娥在窃窃私语,议论得津津有味,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好奇心起,便凝神去听。 “商公子的画惟妙惟肖,我上月有幸收了一幅雁南秋落图,正挂在闺房里,抬头便能瞧见。”未见其人,便已能从其激动的语气中想象出此女子脸上的喜悦之色。 “我也有一幅,乃商公子四个月前所作,是一幅梨岸孤舟图。”辞气欣欣然。 “我手里虽也有一幅,是竹马婴戏图,但那已是商公子两年前所作,本还想再收一幅,却回回都被别人抢了去。”辞气中满是遗憾。 “你们好生走运,商公子一月只画一幅,我每回来都没抢到,实在气人。”辞气中愤懑不已。 “商公子画功精妙,却从不画女子。” “商公子惯然如此,只是不知为何。” “许是没遇上让他愿意下笔之人,商公子的画,我是抢不到了,不过能日日见着他,也是极好的。” “你们傻了还是?收商公子的画固然要紧,你们怎么也不动动心思,看如何收了商公子的人。”最后那个“人”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众女子齐道:“何需你来说。” 我听得云里雾里,她们到底是在夸商宧的画,还是在赞商宧的人? 若照娇娥们所言,那商宧笔下正作之画,想来就是本月唯一的一幅。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难得下趟山,正巧赶上。看在往日里与商宧交情还算不错的份上,那我便顺应天意,收了他这幅水墨山水图罢。 我磨刀霍霍,瞅紧毫尖,势将此画收入囊中,回头悬在洞里,添添书墨气。 一炷香工夫后,我差点将笔上毫毛数清,眼瞅着商宧正缓笔落款,霎时间,四周杀气一盛,如暴雨前的云迷雾锁,四面八方压来的黑云愈积愈沉,我直勾勾地盯着商宧手里的印章,屏气凝神。 众人已有推搡之势,无不摩拳擦掌,数双腿开始频仍地左移右挪。 待印章一落下,我左右开弓,猛然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姑娘,不由分说地一掌拍在墨迹尚未干透的画上,煞有其事地宣布:“此画已归鄙人所有。” 众人大惊,有勃然大怒者,有痛心疾首者,有嗔目切齿者…… 唯我一甲,轩轩甚得。 搅了这场局,我以为商宧定会气不可抑,相识五年,我还从未见过他发火的模样,顿生好奇之心。 为再激一激他,我又摆出一副“你奈何不得我”的神情,傲然道:“商公子这画,鄙人要定了。” 此话一出,人群里的斥责声瞬时如大浪打下。 “你知不知多少银子才能换得商公子一幅墨宝?你要得起吗?” “我今日天不亮便守在此处,只为求商公子今月之画,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无名葱?” “我家小姐为商公子的画专程从雁落城赶来,已在此处等候三日,凭什么你说要就要了?” 他们越是叱我,我越是玩性高涨,慢条斯理地从商宧波澜不惊的眼皮子底下拿起画,指着我方才按住的一块,道:“画上已有鄙人的手印,你们谁还要?谁还要?” 说话间,我故意挑指拈着墨迹未干的新画,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好一顿显摆。 “我要,我要。” “给我,我要。” “商公子的画,有脚印我都要。” ………… 我用两根手指拈着画,又晃了两圈,才收回手中,明知故问:“你们可是想要?” 众人皆颔首如擂鼓。 我面露难色,装腔道:“让鄙人好生为难。” 假思片刻,我垫起脚尖,一壁手指人群,一壁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十三……二十七……” 直到念出“三十一”,我才停下,咂嘴弄唇:“鄙人目之所及,就已有三十一人,鄙人没有数到的,还不知有几多,可画却只有一幅,应该……“我故意拖长声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画当成绢子,来回甩,”给谁呢?” 我左右流盼,举棋不定,逗地众人的心忽上忽下,时落时起,几十双眼睛都随着我手中之画来回转动,无不面露心疼之色,生怕我将商公子这幅刚作好的墨宝弄破。 我悠然转过头,看向商宧,却见他恍若局外之人一般,气和神莹地傍观着眼前的戏码,一双秋瞳如泉如雾,清风徐过,水波不兴,烟纱不散。 商宧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叫我十分不乐意,立即将他牵扯入局,“商公子,你瞧,大家都青睐你的画,可此画已归鄙人所有,哪有再给出之理?不过鄙人素来不是独乐乐之人,依鄙人看来,倒不如你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画上一幅,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不及商宧开口,便有人替他严词拒却。 “你这女子,一个月只画一幅,是商公子几年前就已定好的规矩,此事众所周知,你现在让商公子给每人都画一幅,不摆明了是为难商公子吗?” “如此自私之人,根本不配得商公子的墨宝。” ………… 我登时怫然不悦,回斥道:“鄙人分明是为你们着想,何故还成了鄙人的不是?” “莫要为难商公子,你且说,如何才能将画交出来罢?” 这位不知芳讳的绿衣女子之言倒是又提醒了我,画在我手上,我何故与他们置气。 沉吟片刻,我笑将起来,神态自若地道:“鄙人方才略一思索,若叫鄙人独拿此画,委实不妥。倒不如,”我吹了吹画上墨迹,又将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搭在画上,“鄙人将这画撕了,大家各得一片,也显公平,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我便故意耍起要撕画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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