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四周空气骤然一冷。 “别别别……别撕别撕。” “给你给你,你拿去便是,莫要毁了商公子的心血。” “小生不要了,不要了,小生再等商公子下一幅画便是。” 一时间,方才还脸红脖子粗叫嚷着要我交画的大伙儿,立即谦让起来,场面十分融洽,气氛十分和谐,浑不似一瞬之前那般火|药味儿甚浓。 我收回撕画的手,莞尔一笑,转回身看着商公子,一脸春风得意,问道:“不知商公子这画,如何卖?” 又有人替他作答:“一百两一幅。” “一百两一幅?”我惊得叫出了声。 我哪里会想到,商宧的一幅画竟值一百两之多,早知如此,我便不来瞎凑这个热闹,如此不尴不尬,还不叫人白白看我笑话。 果然,落井下石的妖风立即从四面八方吹来,连绵不绝。 “怎么?出不起了?方才不是说要定了么?这会儿怎的气蔫儿了?” “商公子的画,一百两银子已算是我等占了商公子的大便宜。” “我早说过她要不起,果然不出我所料。” “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同我抢画。” 莫说一百两了,我此时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打出生以来,我统共下过两回山,银子都在同行之甲身上,又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在此,也诚然给不出一百两之多。 我强作镇定,跋前疐后,正东观西察寻摸着能麻溜儿跑出去的缝隙时,商宧终于开了金口:“今月此画,”停了一停,又道:“我便相赠姑娘。” 平生第一次觉得商宧的声音竟是如此优美动听,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聚观众人先是目瞪口僵,转而扼腕长叹,人群中有几个姑娘甚至已经泪花盈盈,就连莫名白得了此画的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商宧竟如此轻易地将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画相赠与素未蒙面之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为何?”我茫然问他。 商宧清朗一笑,顾自从我手中将画取走,又放回桌上,将之铺平,“正如姑娘所说,画上已有你的手印,便属残画。若我再将残画售予他人,岂不白白辜负了爱画之人的一片赤心?” 商宧的回答精妙无疑,引得周围众人无不拍手称赞,皆道商公子绿竹猗猗,如冰壸秋月。 我看着商宧重新提起画笔蘸墨,又在已经落章的画上挥来点去,忙问道:“你这是作甚?” “填画。”
第21章 作画之约 只见商宧执毫在印有我手迹之处落笔,不过寥寥数笔,画中峻岭竟平添了几分嶙峋之峭,方才还依稀可见的手迹,此时竟是一点也瞧不出,神乎其神,犹如一名淡泊浮华的居士,归隐于秀水青山间。 不出所料,又引得众人一片惊叹。 商宧搁下画笔后,又拎着衣袂,朝画上轻轻扇风。 片刻,画上墨迹干透,商宧一只手捻起墨画一角,另一只手则从背面托画,递到我面前,温声道:“姑娘收好。” 我木然地接过画,却不急着欣赏,只将之糙糙一卷。 商宧开始清洗笔砚,周围的公子都鱼贯而走,二八姑娘们却仍旧留在原地,交头接耳,花容好不娇羞。 我见他只顾着收拾东西,瞧也不瞧我一眼,而我又一贯受不得遭人无视,当即唤道:“商宧。” “不知姑娘还有何事?”商宧虽在应我,却犹然头也不抬。 我笑了一笑,怪着调子,道:“又有事,又无事。” 商宧再次沉默。 我一把夺下他手中刚洗好的笔,纳罕道:“诶,商公子的画作惟妙惟肖,想来是这杆画笔起了妙用,要不公子将画笔也一道赠与鄙人,鄙人也拿回去画花描树。” “姑娘若是喜欢,赠与姑娘便是。”商宧仍是一副不恼不怒的样子。 不过,我身后却有人忍不住跺脚了。 有人不乐意,我便来了劲,又随手拿起商宧桌上的一本书,掌握书脊,一指压沿,将书翻成了折扇,慢悠悠问道:“商公子家住何方啊?” “你……你可别太过分,商公子家住哪处,与你何干?” 我转过头一看,几位迟迟未走的女子皆虎着眼瞪我,神情不大友好。 我面浮善气,笑道:“我这是帮你们问的。” 一位身着浅橘色忍冬纹月裙的女子脱口而出:“用不着你问,我早就晓得了。” 我瘪着嘴,摇摇头,“我不信。” “商公子就住南边走衣巷的第三个院子里。” 我狡黠一笑,回头看着商宧,求证道:“商公子,她说的可有差?” “你……”那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白净的脸上顿时如蒸热气,红扑扑得。 商宧笑而不答。 我无奈道:“既然商公子不肯说,那鄙人只好亲自去瞧一趟了。” 于是,在数道欲将我千刀万剐的目光之下,我跟在商宧后面,施施而行。 一路上,他皆嘿然不语,却也不阻止我。 我甚觉无趣,几步跑到他前面,嘻着面皮,“商公子,鄙人这般同你回去了,你娘子会不会生气?” “尚未娶妻。”神色淡静,辞气不温不火。 我好容易能同他攀上话,他却百问一答,我岂能作罢。 “那你可有欢喜的女子?”我偏要引他说话。 商宧蓦地停下,定定地望着我,反问了一句答案显而易见的话:“你可有见过落在雪地里的太阳?” 我不知他此话何意,便未深思,随口一答:“如此奇景,鄙人倒是没有见过,莫非商公子曾瞧见过?” 商宧颔首,郑重其辞:“见过。”而后又自顾自往前走。 我自然不信,这个书呆子要么是看多了戏文,要么就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才寻了个莫名其妙的问话来搪塞我。 玩到此时,我肚里已是空空如也,遂一把拉住商宧背上的藤笈,唤道:“商宧。” 商宧止步,转过身来。 我朝商宧瘪瘪嘴,“鄙人饿了。” 商宧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并不理会。 “哎,商宧。”我追了上去,气恼道:“鄙人说饿了,想吃饭。” 商宧淡淡地回了句:“前面有家食肆。” 我还以为商宧不会管我,倒是我以什么之心度什么之腹了。 食肆里,我和商宧隔桌对坐,我又寻了个问题问他:“商宧,你的画功如此精妙,为何却从不画女子?” 商宧不以为意地道:“不擅着笔。” 我立马挂上笑,双臂叠在桌上,“看在你今日赠鄙人画的份上,鄙人勉为其难让你练练手,你便给鄙人画上一副像。若是画得不好,鄙人不笑你就是,定不会砸了你的招牌。” 商宧缓缓放下茶杯,又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湛湛,竟一口答应:“好。” 瞧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毫无推辞之意,我便估摸着商宧可能当真是不擅画人,所以才多作山水花鸟。 饱腹后,我迫不及待地催促商宧替我作画。 商宧却说今日不行,他有事在身,让我明日再来。 我猛然想起,商宧已有好几日不曾上山,今日他身上之事不出意外应当便是上山寻我,可眼下我却在他跟前,他此行一去,必然徒劳。 我浅然一笑,突然通情达理起来,“既然商公子今日有事在身,小女子就不便多扰,公子明日此时定备好笔墨,鄙人还去先前那处寻你。” 在食肆外别过后,我立马沿原路返回先头同四甲约定之处。 千影街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皆是面生之人。 这便难办了,一边是日落前要来此处寻我的四甲,一边是将要上山寻我的商宧,早知会如此,我铁定不与四甲分开。 谛思片刻,我咬咬牙,决定先回山上,大不了一会子再下山来寻四甲,左不过多跑两趟,权当熟悉上山入县之路。 决计一定,我连忙离开千影街。 可是,刚穿过两条巷子,我便遇上新的麻烦。 面前出现两条岔路,我使劲回想也想不起哪条才是回路,也怨我一路上只顾东张西望,瞧稀奇,并未仔细留意路线。 正当我左右难定时,迎面走来个身穿花裙的小姑娘,我连忙将之拦下,问路索途。 从千影街到回天穹山的一路上,我足足问了十来个人,总算行出百街千巷的临穹县。 经我在路上这么一耽二搁,想必商宧已经在我前面上山了。 我顾不上歇气儿,立马往山上奔去。 才走出一小段路,不想原本应在山下县里的四甲突然蹦了出来。 我先是一惊,然后一喜,继而由喜转怒,气急败坏地道:“好啊你们,竟把我一人丢在山下,自己先跑回来了。” 小慈立马呛声:“诶诶诶,少恶人先告状啊,是谁先丢下我们的?” 我自知理亏,强装的怒气迅即一蔫儿,眼珠一转,登时编道:“我是有要事在身,方才寻了你们好大一圈,一只影儿没见着,这才决定先回来。” “我看不是罢。”小慈徐徐走到我跟前,“我们分明瞧见,某只甲回到商宧摆书摊的地儿停留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走人了。”面上倏地一惊,拐着弯挖苦道:“呀?难不成这世上竟有与你长相一模一样之人?” 我嘀咕道:“指不定就有人同我长得一样。” 小墨语重心长地道:“你可不知道,自你去了商宧那里,见欢是一步都不敢离开,非要暗地里跟着你,生怕你惹出事端。” 我瞥了见欢一眼,“可别瞎说,我何时惹出过事?我先不与你们多说,商宧还在上头等我。”而后不由分说地将画塞给小慈,“帮我拿回去。”随即丢下四甲,飞快地往山上跑去。 远远听见小慈在后面扯嗓子喊道:“你个没良心的,见欢,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别留给她,省得她一天到晚老惦记着别人。” 未听到见欢的声音,我自然也没有回头。
第22章 断月湖 快到半山腰时,我边跑边幻回原形,遥遥一望,商宧果然已经在黄栌树下等我。 趁其低头之际,我猛地一头扎进林子里,借着草木的遮挡,从林里绕至他身后,作出一副才从山上下来的举动。 许是我今日刚以人的模样见过他,虽知他识不出此中关节,但仍不免心虚,走路都不比平常轻快。 不过,商宧见到我后仍如往常那般,未有半丝不妥之处,诚然是我多虑了。 第二日,我依约下山。来到千影街后,只见商宧已站在昨日那处翘首以盼。 好生稀奇,商宧今日竟一改往日常穿的青灰色袍子,而是着了件澹澹色长衫。从衫脚处生出根根枝桠,每一枝上都有数朵梨花,偶有讪讪花苞错落其间。花枝一直蔓延至衫腰处,风起翩翩,吹落枝头雪片,凝在空中。乍一看,倒像是天上仙君初下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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