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显讫,徐风一过,顿作流云,消失无行。 断锁缰,竹心花。 这六字直让凉月动作顿住,一个失神,心力不稳,猛地往下坠去。 九夭脚尖一点,身形一动,朝着凉月扶摇而上,双手拦在凉月腰间,将之稳稳托住,缓缓落地。 见其神态不对劲,九夭双手掌在其肩上,认真地道:“霜降,障眼法,不要信,竹心花于之无解。” 凉月偏过头,失魂落魄地望着隼潭,呆怔片刻,忽而凄然大笑,“原来如此,它想要的不是后虚剑,而是竹心花,是竹心花啊。”指头狠狠戳在胸口处,“它要我拿竹心花换苍驳一命。” 在场之人,除了九夭,太微是唯一知晓竹心花乃何物之人,因而在其余人皆如堕云雾之时,太微已然大惊失色,抱着灯笼,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拉着凉月的手,轻声劝道:“凉月,万万不可。凡人到底只有百年寿数,终归难逃一死。可你不一样,你可以活很久很久,甚至可以得道成仙。但是,一旦失去竹心花,你非但无法成仙,连妖都当不得了,永永远远都只能是一株普通的七篁竹,一株无心无魂的竹子。” 凉月不迭摇头,一颗心浑如烙铁滚过一般,灼地滋滋作响,疼痛不堪。 九夭面色一凛,毫不迟疑地抓在凉月纤软的腕上,“霜降,走,跟我回听世城。你若想,我必教你忘却前尘恩怨。但凡你想要之物,我都能给你。你若不愿成仙,我便陪你做千万年的妖。你若想飞升上仙,我便陪你去天上活一遭。” 黑夜将尽,一片晨曦耀红衣,暑气尚未消退,天上却忽然落下粒粒花雪,凉月桀然一笑,“妖,仙,为何似乎都没有做人来的快活?” 九夭双眉两端挑的是无尽担忧,“霜降,跟我回听世城罢。” 太微泪光闪闪地看着凉月,语气略带哽咽地道:“凉月,我宁愿从未与你踏入过那片香木林。” 灯笼似被此间的哀凉气氛所感染,不觉瘪嘴愁眉,摸着凉月的眼角,乖巧懂事地劝慰道:“凉凉月,不哭。” 凉月沉沉一叹,“可究竟还是踏入了。” 俄而雪骤,青杉疾擎雪朶。 馒头远远蹦来,“八月飞雪,天生异象,必有坏事。” 太微最先反应,“急雪,勾斤。” 与此同时,灯笼忽然跳下太微怀抱,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片刻功夫,灯笼突然满地乱窜,似受到莫大的惊吓,嘴里咕咕哝哝不迭叫唤,活似疯癫一般。 凉月两步走过去,抓起灯笼尾巴,将之倒拧,“发生什么了?说清楚点。” 灯笼忽而伸直四肢,忽而缩成一团,凉月将其提于耳边,半晌,终于在灯笼瓮声瓮气的喊叫中听出两个字:“大水,大水。” 凉月纳闷地复述道:“大水,什么大水?” 太微和馒头却相视一惊,齐声说道:“大水,犭棺。”
第235章 急冲冲奔跃过来的孟不怪指着弥天大雪叫嚷道:“八月飞雪,必有冤情,又是何人遭了冤屈?” 随后走来的青扇公子云淡风轻地道:“天下何处无冤屈?” 归尘子款款行近,不疾不徐地道:“《地阴经》登,勾斤,状鹘鸼而白身,赤喙绿爪,常食蚞,喜椒,善雪,惯发急雪,遇雪即蛰,其名自呼。” 归尘子说完勾斤,太微又立即接着道:“犭棺,狼首而鳏身,首毛身鳞,通体苍黑,择水而居,擅水,会语。” 凉月吸了吸鼻子,冷静地道:“估鶠、豸由、毒遗都是分别出现,而此次,勾斤与犭棺却是同时发作,难道说这是最后一招,想要一击灭顶?” 九夭一语中的地道:“暴雪与洪涝,无疑是最不费劲,但毁坏力却极强之灾。” 孟不怪霍然打开折扇,接着纷落而下的雪片,丧心丧气地道:“大雪和大水双管齐下不说,唯一能使得后虚剑的人却又是泥菩萨过江,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诸君且自求多福罢。” 这般丧气话叫凉月此刻听来不由一阵头疼,“你何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见孟不怪又要张口反驳,未免他再说些戳到凉月痛处的话,太微当下出言截住:“尚未至山穷水尽之时,孟公子眼下便自扰,实在早了些。”口气难得带了些不和之意。 孟不怪表情瞬变,笑脸附和道:“太微姑娘训的对,小生委实过于杞人忧天了,当改,当改。” “断锁缰,竹心花。”归尘子反复咀嚼此六字,却怎么也思之不解,遂问道:“又是何意?” “故弄玄虚罢了。”凉月这话糊弄了归尘子,但素来察人入微的馒头却看出一些端倪,再思及凉月方才举动,幡然一醒,惊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凉月立即将其打断:“师叔不要胡乱猜测莫须有之事,为今是应当想办法找到勾斤和犭棺的破绽,攻破这两道难关。既然后虚剑暂时使不上力,那便从别处着手。” 九夭见凉月恢复斗志,似乎未再琢磨竹心花之事,当下安心不少,转头对青扇公子道:“青扇,你去查一查大水发在何处。” “既然大水是灯笼察觉出,那么灯笼也去,还有,”凉月凝眸看着太微,征求道:“灯笼向来怕生,青扇公子与之不熟,恐不肯听话前往,太微不如一起去?” 太微却冷不丁拉住凉月,“此处有九夭城主和馒头前辈坐镇,更有道长、孟公子、络儿全力协助,所以,凉月,你随我一道去。” 归尘子站了出来,“贫道亦愿前往。” 凉月倏尔一笑,“师兄也是要同你一起去的,便让我留下来照看苍驳罢。” “凉月,太过执迷,便将不悟,易堕歧途。”太微有些急了。 凉月反问道:“你认识我多久了?我凉月有多惜命,难道你还不知?” “可那是苍驳。”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凉月,非是太微莫属。 说到苍驳,凉月更是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唇一勾,几近麻木不仁,“苍驳又如何?凡身凡骨,又能陪我多久?” “百年光景,白驹过隙,再回首,终不过鹤归华表,城郭如故,人民非。”九夭悉心捧出一番悃愊无华的苦劝:“霜降,光阴如转毂,过往之迹终灰朽坠湮,该当着眼来日才是。” “于人而言,百岁已是长命,但放眼千万年,百岁之人何尝不是如蜉蝣一般,朝生而暮死。说到底,人与蜉蝣也并无不同之处。”凉月这番话,字里行间都揣着一份通透。 此言令九夭倍感欣慰,一笑若绣面芙蓉骤开,缓缓道:“便是这般道理。” 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的孟不怪忿然打岔:“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华表城郭,人和蜉蝣?这上天都降大灾了,还有心情讨论哪门子白鹤蜉蝣。” 馒头忽然长叹一声,“有的人,活了几百年也没活出个到底来。” 一道寒风吹来,柳络儿陡然打了个哆嗦,搂了搂双臂,呼出一缕白气,“不知雪盖几里,太微,我去给你取两件棉袍子来。我这里没有男子衣衫,只能劳诸位公子下山采办了。” 太微颔首道:“麻烦络儿了。” 柳络儿嘴角笑出了月牙儿,将弓斜挂在肩上,腾空双手搓了搓,“哪里的话,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积了一夏的热气似乎都散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之中,同样是魔煞行径,勾斤却并不似豸由、估鶠之类叫人恨惧。 “雪越下越大了。”青扇公子不着痕迹地睇了九夭一眼,突然走到凉月跟前,彬彬问道:“凉月姑娘,小生冒昧,可否借一步说话?” 九夭立时望向青扇公子,以目相询,而青扇公子却不予理会,只定定地看着凉月。 凉月伸出右手做出请姿,“青扇公子这边请。” 二人并行至川湄客栈旁一株雪朶高挂的梅树下,凉月背树而立,一瞬不瞬地望着青扇公子微微泛青的眼瞳,直言道:“青扇公子有何话不妨直说。” 青扇公子似笑非笑地道:“我所要说的,与霜降此名有关。” 九百年前,北境之地,一座孤远的村落里开着一家方圆几百里唯一的烟柳之所。 说是烟柳之地,却有个文雅的名字——婼阁。 婼阁里共有三十六名妙龄女子,多为贫苦人家出生,被逼无奈由家亲卖入婼阁,沦落烟花风尘。 由于村子是七省通衢之地,来往多为东西南北客商,途径之时歇脚一晚,鲜作长留。 而入婼阁寻欢作乐的也多为外来客商,村里人倒是不见常去。所以,里面的姑娘不会记得与之春风一度的官人,花钱找乐的官人也不会记得与之握雨携云的姑娘,便如同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走出这扇大门,即是两清。 但里面的姑娘却也不全作卖身而来,就有那么一位姑娘与众不同,她虽不卖身,但也委实算不得卖艺,盖因其倒贴了些许银子予婼阁的老板,只求在阁里做些端茶送水的打杂事务。 姑娘常穿黛色衣衫,眼眸清澈无比,顾盼之间,尽是对烟烟尘世的向往。 好些人都问她这般怪诞行为究竟图个什么,她却说:“我想多嗅嗅人气儿。” 众人闻之,无不以为其疯。 一日,一名浑不见仆仆风尘的雅魅男子进入婼阁,就着门口一张空桌落座。 照理说,入婼阁,必为寻欢而来,可这位爷却俗套地坐在一众闹哄哄的人群中优哉游哉地品茗,并且每日都给足了银子,所以阁里妈妈也乐得相迎,命人好茶招待,不得怠慢。 而负责招待他的人便是那位行为怪异的姑娘,其名为霜降。但霜降并未予其特殊对待,只当也是个喜欢人气儿的主。 这位爷,名为九夭。 九夭一连十日都在黄昏时分来到婼阁,习以为常的霜降则依照其往日习性,为之煮上一壶清茶,并一碟当地的释迦果及一碗迷迭香粥一齐端上。 如此过了半月,直到一帮从山上窜下来的土匪打打杀杀地进入村子。 那日,村里一名无所事事并自诩地霸之人领了两三个土匪来到婼阁。 地霸为立威,巡视一圈,特意挑了看起来文弱好欺的九夭下手。 一柄刚磨过不久的弯刀蛮横无理地架在九夭肩上,地霸张口就问九夭拿银子。 九夭却无动于衷,兀自淡然饮茶吃果,并无半分惧色。 其闲散之态当即惹恼地霸,腰堪桶粗的莽汉子大喝一声:“小子,别跟爷较劲,最好识相点,袋里银子全部拿出来孝敬爷,不然的话……” “不然会如何?”霜降款款走来,眨眼近身,徒手捉住抵在九夭脖颈处的弯刀,却不小心被锋利的刀刃划伤,血珠滚在九夭水色衣袂上,直溅起数朵殷红的杜鹃花。 其笑声如秋夜里、孤廊下,一根枯枝上所挂护花铃遇风而鸣那般,霜降语色温和地问地霸:“这位公子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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