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在一尾小红鱼的头上轻点一指,小红鱼立即欢快地围着他指尖游转,沧水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云梦泽指下的小鱼上。 云梦泽忽然抬头,看向沧水,问她:“沧水,你可想看看这尘世里的绝景?” 沧水迎上他的目光,似笑似叹:“月余后这绝景就没了。” 云梦泽的手指离开水桌时,小红鱼蓦地一跃而起,鱼吻将将触及其指腹,随即又落回水桌里,溅起数滴水星。 沉吟片刻,云梦泽周身水波轻晃,询道:“那你可愿与我同观这只剩寥寥数日的大漠独景?” 倏地,一条游在桌缘的小红鱼一个不留神从桌上由水柱滑落至地,任其使出浑身解数往上游,也无法再游回桌上,在小小的水柱里四下乱撞,显得焦急不已。 沧水随手施了个仙法,令小红鱼冉冉升回桌上,并给四条水柱设下四道水障,以免小红鱼再由此跌下柱脚。 小红鱼仿佛已经忘却自己方才坠落之事,甫一回到桌上,便又肆游无忧。 方寸之间,自得天地。 小红鱼之乐,乐于一个“忘”字。所谓忘,上亡,下心,亡心是也。言出如烟,然,蜀道尚可攀,而青天之难,几人梦晓? 沧水指尖化出一滴水,倏地弹入云梦泽微陇的眉心,檀口中皓齿若隐若现,道:“天色已暮,浊风不存。在水屋里瞧不爽快。如此广袤之地,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泽成江湖,倒不如先赏了景,明日再行其他也不迟。” 云梦泽黯眸一闪,喜而不惊,“如此,甚好。” 大漠里,如果说沙暴和缺水带来的是几乎无法喘息的绝望,那醉酒斜阳和漫天星斗就是落入梦中的希望。 金辉洒在每一粒黄沙上,沧水和云梦泽在细细软沙间留下四行足迹。 沙暴狂且躁,而这细沙却温柔得紧,沧水索性脱下素鞋,将之提在手上,沙里余温立即自足底暖遍其全身。 沧水欢喜地往前小跑数步,黄沙上的影子也不由得欢跳起来,她回头一望,唤道:“梦泽,这小沙甚是可爱,你不妨也来感受感受。”笑声如瓷瓶荡水,叮叮咚咚。 余晖从沧水的发间悄悄穿过,犹如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纱笼在她身上,凝目望去,好似一缕被夕阳不慎遗落于尘世间的光华,下一个霞光万丈时,她便会在一片金芒中回到她来时的地方。 云梦泽欣然一笑,也学了沧水那样,脱下蓝靴,一步步陷入仍残留着金辉的软沙里。
第9章 化灯降雨 大漠里的夜色绝美无双,只一眼,便教人余生难忘。 残星渐隐时,茫茫黄沙上,一盏白玉红云纹豆灯缓缓荡出如水清光,升上天空,化作絮絮柔棉,云波千里。 云梦泽在一旁守护,寸步不离。 泽荒灯燃一日,可连降急雨十四日,而她也需陷入沉睡十四日以恢复灵力,方可再行燃光。 而当泽荒灯陷入沉睡时,便与寻常灯盏无异,但却无法待寻常灯盏来使。 从沧水开始化灯时,云梦泽便需在这寂寂荒漠里守护这盏灯直至湖泊终成。 又是一个斜阳西沉,泽荒灯的光愈燃愈弱,荡出的清华也仅剩寸缕,直至珍珠般大小的亮点在灯心闪了数下,而后尽消。 云梦泽已在灯侧静坐一日,待最后半星小光熄灭后,他立即用手挖开已将灯檠埋入一半的黄沙,一手没入沙里,从沙下将灯座托起,吹散灯上残留的黄沙,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握着灯檠,一步步往水屋走去。 回到水屋后,云梦泽将泽荒灯立于水钵中,欲洗净沾满黄沙的灯身。 指尖触水时,云梦泽不知虑及何事,猛地收回手,随后在水钵前来回踱步。 踟蹰片刻,云梦泽重新立回水钵前,施法沸渭钵中之水,冲刷泽荒灯。 泽荒灯业已陷入沉睡,需十四日后方能醒来。 茫茫沙海里的最后一片暮色也逐渐西逝,云梦泽捧灯走出水屋,静静地站在霞影之中。 云梦泽未动一步,身后的孤影却逐渐拉长,似将离他而去。 忽而,风起云布。 天上云层越积越厚,千变万化。漠上狂风越啸越躁,飞沙扬砾。 一场欲将大漠永沉水底的滂沱暴雨,来袭在即。 云梦泽的蓝衣被狂风吹得仿佛要从他身上撕裂而去,他紧紧抱着泽荒灯,岿然不动,眼睛始终看着余晖渐沉的方向,直至黑云横行,挡去天边最后一丝余光。 天光尽隐,云梦泽收回目光,看着怀中的泽荒灯,嘴角浅浅一弯,而后缓缓转身,顺风而行,乌丝在双颊边肆意狂舞,风掀黄沙,顷刻腾冉如雾。 云梦泽刚回水屋,骤雨立即倾泻。 因为水屋在雨幕边缘,所以待湖泊形成后,水屋则会位于湖滨之处,此乃云梦泽和沧水共同设定之事。 屋外风雨晦暝,屋内红鱼欢游。 云梦泽将泽荒灯放在水榻上,他亦和衣躺于榻中,闭目安歇。 第一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抚琴一日。 第二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吹笛一日。 第三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与自己对弈一日。 第四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逗小红鱼一日。 第五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看了一日他往时偷画的沧水小像,连自己也不觉竟有百张之多,张张皆神态各异。 ……………… 第十四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盯了一日泽荒灯,但灯盏却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第十五日凌晨,泽荒灯在云梦泽的榻头倏忽一闪,沧水蓦地出现在窄小的榻头上。 刚自深眠中醒来,沧水浑不知身处之境,起身时,一个不留神,竟斜倒在云梦泽身旁。 当她定住心神,睁眼瞬间,赫然瞧见一张无比熟稔的面庞,鼻尖对着鼻尖,仅有一指之距。 云梦泽睡容沉静,呼出的气息如同一缕阳光下的清风,从沧水脸上拂过,暖暖柔柔。 沧水猛然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却不防身后着空,她眼疾手快,顺势以掌撑地,蹬腿一翻,稳稳落地。 “你回来了。” 万籁俱寂中蓦然响起的声音将沧水吓了一跳,她自觉动静已轻胜流云,不想还是吵醒了云梦泽。 沧水语带歉意地道:“我吵醒你了。” 云梦泽半坐起,一脸精神地看着她,笑道:“我未睡,又何来吵醒之说?” 沧水讶然,“是何烦忧?竟扰得你一夜未寐?” 晨曦微明,云梦泽抚了抚衫上褶皱,道:“倒不如说是欢喜。” 沧水身子微侧,背朝东方,将脸半隐在阴影下,提袖掩笑:“作何欢喜?” 云梦泽狡黠一笑,“你且猜上一猜。” “仙君欢喜之事,自然是半月雨后的初晴了。”沧水衣袂一挥,水屋之门霍地打开,再一回眼,水桌上已摆了好些鲜果。 沧水挑了颗又大又红的脆桃,咬了一口,看着云梦泽,问道:“你这半月都是如何消遣的?” 云梦泽轻描淡写地道:“抚琴、吹笛、下棋……不外如是。” 沧水眸中噙笑:“还是如此无趣,这许多年来,你倒是一点没觉着腻。” 云梦泽递给她一颗剥开的荔枝,“再有万年,我也乐在其中。”顿了顿,云梦泽眼含秋水,辞气尽柔:“只要你在。” 沧水情绪一激越,当下吐出荔枝核,指着外面,“此湖便作你安身之所,除此之外,你哪里也别想去。” 云梦泽喜形于色,大放厥词:“甚好甚好,你我同去天帝那里辞了司水之职,在此处筑个小木屋,正好在这尘世之缘乐得逍遥。” 水桌里的两尾小红鱼游来游去,十足的逍遥自在,无忧无愁。 沧水眸子一黯,嘿然无言,神情恻然,脸上两行水涟涟。 这是二仙心中无法触及之伤,仙人断不了凡情,乃是大忌。 明知前面是悬崖,非但不勒缰,反而闭上眼睛,结果会是如何,二仙不是不知,可是这俗情,偏偏就生了根,又扎地实,任是上古神剑,怕也斩之不断。 云梦泽一时慌了神,心下懊恼不已,当知不应提及此事,徒惹凄怆,忙拂去沧水脸上伤泪,悲疚道:“是我不好,明知不应说,却一时忘了形,口无遮拦。你弗若打我一通,解解伤愁。” “若你不是云梦泽,我不是沧水,该有多好?若我们只是凡间两个再寻常不过的痴人,该有多好?明明不可以,却为何要让我们遇见?若那日月色黯淡,樱花枯谢,我继续在树下装睡,我们是否就不会自陷于此?”沧水一声比一声悲,一句比一句痛,脸上双泪肆无忌惮地夺眶流下。 这是二仙第一次没有刻意回避此事。 云梦泽的心被沧水这一声声悲问彻底扰乱,他紧紧握住沧水颤抖的手,凝视着她,“沧水,你可后悔?”
第10章 一花一木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却无法许子偕老之誓。 沧水沉沉颔首。 云梦泽身子猛地一颤,眼底悲楚一泻而出,垂下眼帘,同时也放开了沧水的手。 “梦泽。”沧水一把拉住云梦泽渐颤渐收的手,桀然一笑,“我沧水此生唯一后悔之事,便是一千年来,我从未离开过天河,以至于足足晚了一千年才遇见你。” 听言,云梦泽不由分说地拉起沧水奔出水屋,与之并肩立在阳光下。 湖面水光潋滟,大漠已然不复,唯有那尚未沉入水底的黄沙在低低絮说着这里曾是无际广漠,这里还曾沙飞似幕,星罗棋布,也曾有两位仙人情系于此。 云梦泽凝望着身旁的姑娘,指着水波粼粼的大湖,道:“沧水,若他日天帝一怒之下要严惩你我,我们便央求他,许我二人变作两尾小鱼,罚我们在湖里与世隔绝千万年,可好?” “若能如此,那我便在湖里种下一湖清荷。”沧水说完便挥动衣袖,万顷琉璃刹那间水佩风裳。 清荷朵朵,碧盘亭亭,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在空中浮动,如扇翠叶上水珠轻晃,一只蜻蜓立于菡萏尖上。 清风拂来,水珠落入湖里,蜻蜓展翅惊飞。 好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好一个引人入胜的幻境。 二仙踏沙而行,双手相牵。 云梦泽忽而止步,目迎晨曦,低声问道:“明日再布水好吗?” 沧水转头看他,莞尔一笑,“好。” 夕阳无限好,就是伤情了些。 又一个破晓将临,一盏孤灯,一个伶俜之人,默然相守于寂寂红尘。 樱花终究是无法盛开在万物蛰伏的冬日,即使白雪很美,亦有寒梅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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