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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水仙子将太极斧翻看数遍，蹙眉道：“太极斧放在钟山八卦洞之事确实不虚，只是为何如此顺畅，我也思之不明。” 阿哥正色道：“既然暂时想不明白，不妨先带太极斧出去。” 见欢在洞外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我们出来后，他立即迎了上来，关切道：“可还顺利？” 我侧首看向沧水仙子手中的黑白玉盘，眉头微皱，“过于顺利。” “过于顺利？”见欢不解地问：“怎么说？” “事不宜迟，先行离开，一切事情等路上再说。”阿哥催促着。 沧水仙子遂驾云而起，刚离地升空，一刹间，一股十分强横的力道倏然将我们连人带云卷回原地。 当是时，洞口赤泥开始生起变化，土渣簌簌落下，像是有东西欲破土而出。 我惊声喊道：“仙子快走。” 沧水仙子急忙控云，才腾出一丈之远，又受强力猛阻，瞬即落回，足下之云霍地消散。 洞口，一条通体赤红的长蛇骤然自崩土处飞出，在空中盘旋数圈后最终落于我们身前。 说是蛇，却长着一张人面，看起来无比怪异。 我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奇怪的蛇，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阿哥与见欢则不谋而合地挡在我身前。 沧水仙子捧着太极斧，朝赤蛇行近两步，温言道：“沧水贸然前来惊扰了烛阴山神静修，请山神莫怪。” 闻言，我不由得将头往前一探，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人首蛇身的烛阴山神。方才我还以为烛阴山神镇守太极斧之说不过是用来吓唬居心叵测之人，不想当真有此一事。 烛阴山神轻扭长尾，缓缓道：“现在放回太极斧，还来得及。”言辞之间颇有些奉劝之意。 沧水仙子决然道：“我知若用神斧劈开乾坤虚，需以魂祭魂。既然沧水今日特地来此取斧，便是决心已定，只望山神成全。” 话音一落，烛阴未再多言，下颚一动，口中游出一珠红光，一径没入沧水体内。 俄而，沧水身上红光一闪，烛阴一头扎入空中，长身盘旋成圆，两圈后，倏地飞回洞口，渐渐隐入泥中。 地上洒落的红泥随后腾起，一点点附回洞口。 洞口恢复原貌后，一道空澈的声音在钟山响起：“事毕后，我会来取回。” 沧水仙子片刻不歇地朝姑瑶山飞去，而离姑瑶山越近，她越心如火焚，在云上坐立难定，一双玉手将神斧来来回回抚拭无数遍，焦躁得好似迟临片刻，云梦泽便会人间蒸发。 一盏茶功夫后，终于抵达姑瑶山。 山色空蒙，嵯峨苍翠影影绰绰。 我定睛一看，只见缭绕轻纱中，一抹暗幽昏昏冥冥，想来那处便是乾坤虚。 云团飞入丝丝凉雾中，直朝暗色降下。 尚未落地，沧水仙子便一径跳下云团，奔向乾坤虚。一身素白裙裳迎风飘摇，分外清丽，宛如一片曳动的玉蝶。 乾坤虚在姑瑶山山壁上，其四周围砌着五色灵石，赤、黄、绿、青、紫，流光溢彩。 虚内，冥气混混沄沄，往暗里深处卷动，大有吸尽万物之势。 虚外，无风半丝。 眼瞧着沧水仙子径直往乾坤虚奔去，我也急步欲随，却被阿哥一把拉住。 我回首一看，阿哥摇头道：“别急。” 沧水仙子步伐急促，突然间，脚上打了个趔趄，当场摔在地上。其时，太极斧脱手而出，甩开丈远。 我心脏登时一抖，疾呼道：“仙子。” 沧水仙子背对着我们摆摆手，也不急着拾斧，而是慢慢撑起，双膝着地，歪坐于乾坤虚前，低声喃喃：“梦泽，我来找你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将沧水仙子搀扶起，“地上凉，仙子莫要久坐，你就快见到云梦泽仙君了。” 沧水仙子羸弱无力，倚着我的手臂从地上堪堪站起，目光灼灼，欣然一笑，“千樰，我就要见到他了。”辞气坚定，神情岿然。 我心里一抽，试着劝道：“仙子，你现在仙身极弱，要不先休息两日？” 沧水仙子果决摇头，“再等不了了。”旋即伸手，委地的太极斧倏地飞回手里。 沧水仙子招手在空中一划，一个结界平地而起，将我二人及乾坤虚一并罩于其中，阿哥、见欢和道士三人，则被挡在结界之外。 道士一壁捋须，一壁盯着乾坤虚细瞧。阿哥和见欢则在结界外大声唤我，颇显惶急。 我朝二甲轻松一笑，宽慰道：“阿哥，见欢，仙子会护好我，不会有事，你们放心。” 太极斧在沧水仙子手中一分二，阳面立化成刃，阴面立化成柄，犹然黑白分明。 沧水仙子手握斧柄，凛立于乾坤虚前，“千樰，准备好了吗？” 我虽一路上都在准备，可临到头时，仍免不了忐忑不安，犹如身立孤崖独壁之上，不论前进还是后退，皆是万丈深渊。 眼下，我不但要相信沧水仙子，更要相信自己，遂强行稳住心神，嘴角僵硬上翘，以慰其安，“好了。”
第14章 一梦不醒 红绳甫一解开，我浑身骤冷，数道寒气自体内冲出，片片白雪凌空而落。 灵力太强，我当场被冲了几个踉跄，察觉嘴角流液，我抬手一抹，抹下一手鲜红。 越慌越乱，我赶紧盘腿而坐，闭眼静心，立即施展已经练习过无数遍的控灵之法，试图捕住在体内乱冲的灵力。 渐渐地，灵力越跑越慢，我暗暗发念，引导它由我心行。 之后，我所担忧之事并未发生，灵力仿佛一霎间寻到了契阔多年的主人一般，很快便与我相通，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不过，沧水仙子的花身却在受寒后每况愈下，她手持太极斧猛力一斩，乾坤虚立即裂开一道细缝。 沧水仙子紧紧握住太极斧，浑身轻颤，朝乾坤虚大喊：“云梦泽，出来。”这一声像是用上了她全部力气，满腔眷思，彻心彻骨。 落雪纷飞，整个结界犹如一颗巨大的水球，球中初秋之雪，则是世间独有一景，奇而绝。 沧水仙子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乾坤虚的裂缝，眼中波涌良久，云梦泽却迟迟不现身。 玉絮落满三千青丝，在素白裙裳里匿迹藏影，结界里如临深冬，寒气侵体袭骨，沧水仙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云梦泽，出来。”又是一声，哀哀欲绝。 沧水仙子身形摇摆，站立不稳，我疾步上前将她扶住，“许是雪落不久，仙君尚未苏醒。” 此言不过是为宽慰其心，我自己都不大相信。可沧水仙子却深信不疑，连连点头，扶在我臂上，借力稳身，颤声道：“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会等他，等到我死为止。” 不知不觉中，积雪已有没指之深。 沧水仙子虚弱至极，周身力气似被抽离，五指不由一松，太极斧“咣当”落地，她却已无心再拾，蓄上三分力气，又朝乾坤虚大喊：“云梦泽，你给我出来，你说过，要永远陪我，生死不离。君许一诺，字字句句，余生犹记。我今日来寻你兑现誓言，你为何避而不见？云梦泽……” 这一声，衔怒带怨，放不下的千年执念化成字句，自口中唤出。 乾坤虚却仍不见半丝动静，沧水仙子蓦然垂首，我一把未扶稳，她猛地下坠，跌坐雪里。 我顺势蹲下，揽住她细弱双肩，心绪百转千回。 沧水仙子滴泪成冰，倚在我怀里，身子僵冷得无一丝温热气。 她半晌未出声，我瞧着情况不对，立即掌肩摇她，焦急唤道：“仙子，仙子。” 沧水仙子周身僵似冰雕，一动不动，弱弱地吐出几个字：“千樰，我怕是……等不到他了。” 我将头摇得犹如正玩在小童手里的拨浪鼓，“仙子，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能等到云梦泽仙君。你再撑一撑，兴许他也正披荆斩棘奔向你。” 阿爹曾告诉过我，若无红绳压制，一定不要轻易哭泣。因为我一旦哭泣，便会招来雪降。阿爹的话，我记得牢，以至于即使红绳在我爪上，我也会下意识克制自己。 而此时，我却三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雪势骤然一虐。 世上事，大多都有变数。我不知，沧水仙子是否能成夙愿。 “千樰，我……”沧水仙子朝着乾坤虚的方向伸出手，定定地望着那道裂缝，脸上生气如一道残阳，旋旋西去。 乾坤虚一如方才，冥气卷动不止，裂缝纹丝不动，一切都平静得令人绝望。 而我除了黯然落泪，再也做不了更多于之有助益之事。 沧水仙子的手缓缓垂落，神光暗淡，浑无生气，埋香于此，也不过刹那功夫之事。 于情爱难果之人，千岁万载，似忽焉即至，纵使有万年不死之身，也惜朝夕。许她一世诺言的青衣仙君，始终没有出现。 希望渐泯之时，一只犹似竹骨之手将沧水仙子冰凉的手倏地握着，声音万分焦急：“沧水，我听到了，我来了。” 我抬头一看，一袭青衣的云梦泽仙君正握着沧水仙子的手半跪在她身旁。我不由舒心一笑，沧水仙子到底是等来了那个说要陪她永世之人。 我默然起身，走向一旁。 沧水仙子缓缓睁眼，素手抚上云梦泽的面颊，笑容苍白，“梦泽，你终于来了。” 云梦泽将她的额头轻轻压入自己锁骨之间，叹道：“你为何这么傻？为何要劈开乾坤虚？只要我不在了，天帝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还回你的仙身，你便还是天河旁那个不问世事的天河之神。你这又是何苦？”辞色之间，满是心疼。 沧水仙子气若游丝，“世间若再无你，我还回那个……孤孤寂寂的天河……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变成小鱼吗？你可是忘记了？” “我没有忘，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不曾忘记片刻。沧水，我们虽然已经等不来生生世世，但这一世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我很庆幸那日不请自来，惊扰了在樱花树下芳憩的你。” “那日月光很亮，你一身青衣，煞是……好看。” 语落，一袭雪衣的沧水仙子倏然化作一株白昙，落在雪里。一缕清烟飞飞绕绕，最终没入太极斧，消失无踪。 云梦泽怀中一空，怔愣片刻，捧起白昙，凝花而笑，“那日，樱花落满你的衣裙。你瞑目静倚树下，仅是如此，我此生便再难移目。” “我们虽无来生，但今世与你攀过的高山、采过的鲜花、听过的蝉鸣、看过的白雪，已足以让我一梦不醒。” “今日初见仙子，不知为何却有旧雨重逢之感。” “沧水，你是我在这尘世间最美好的眷恋。” 云梦泽将白昙贴在衣襟上，身携雪瓣，永沉鸿蒙。 乾坤虚的裂缝缓缓合上，沧水仙子布下的结界随即消散，我亦重新戴回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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