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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很久，他终是一叹，但那一声叹代表的却是愤怒。 “既是仙君自己的决定，那孤也不便勉强，只是天界严明，恐仙君不适于此。”天帝一顿，“但仙君毕竟有功，念及于此，惩戒太重，孤也于心不忍……” 风华不动不语，只是听着，平静异常。 “仙君于今日起便下界做个散仙，受仙人五衰之罚吧。不知这一小惩，仙君可还满意？” 风华长长呼出一口气，而清临却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贬为散仙倒还好说，但是，受天人五衰…… 风华拱手躬身，“风华领命，天帝仁慈。” 天帝浅浅笑笑，面上是不动波澜，“孤虽是仁慈，但若有相助者，那孤也是不能忍的。” 风华微顿，保持着动作，就这样看着天帝缓缓步出…… 殿内一时无声。 直到很久以后，风华想起这时，心情仍是平静的，甚至平静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一点波澜也没起来。也许吧，是太累了，又或者是在幻境里的时候，他的心便早被驻空，这样的话，没有情绪也很正常吧。
第129章 烟笼柳岸，霞染天光，这里他没有来过，但看着这美好的景色，他却不禁想起她来。虽是被贬下凡，但这些年，他四处游走，去了很多很美的地方，说来也并不觉得后悔。只是，若说遗憾，那也是有的。 再好的景，没有那个人与他共赏，也总少了几分滋味。 独自游行这人世间，风华记得清楚，这已是第一百零七十三个年头了。 这一百多年来，每一天他都觉得漫长，但每一天他也都记得深刻。也有开心的时候，比如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虽然细小，但一点点收集，总会收全的吧？ 如今，他心底唯一的执念也只是她的散魂碎魄了。 捧着那方玉器，风华的眼底含笑，又想起那很久以前。 被贬为散仙之后，他自觉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于是回了那熟悉的山头。 依然没舍得破开结界，所幸那几日的天气不错，而他也就靠在山洞门前的青石板上发了很久的呆。缓慢的眨着眼，望着天，就像那个女子曾经等待的姿势，却始终不能对她的那份念想感同身受。 就在第七日，清映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清映的眼底带着的仍是对他的不满和厌恶，却比原来缓和了一些。 当时的风华只是笑着看他，“我不觉得你是来与我叙旧的。” 清映冷哼一声，也不答话，随意的扔了个布包在他身上，是施舍的姿态。 只是，风华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顿，然后打开了那看似简陋的布包。随着布料被掀开，那小小的包袱里露出的是一方玉石模样的器物，微亮，散出淡淡幽光。 随后，清映又随手扔了颗珠子在他身上，“这个可以指引你寻到你想找的东西，只是，细小如尘又散落各处，恐怕没有那么好找。你最好加紧些，天人五衰，终会老死，你的命也没有以前那么长了。” 风华细细摩挲着那珠子，这个东西他认识，是引魂丹，若没有猜错，这里边该是放入了一枚散魂碎片的，这样它才能指引他将她完整寻回。望着手上的引魂丹，风华的眸色渐暖，这里边，有她…… 良久，风华轻叹，“替我谢过清临神君。” “替你谢他？呵……天帝下令，助你者同罪，怎么，你害了素衣还不够，还要再害一个才甘心？”清映的声音带了几分怨怒，夹杂了些许轻蔑。 但是，风华却是平和抬眼，对他笑笑，“这件事怕是要做很久，也许能成，只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结局。若是我将来出了什么意外，看不到结果，甚至神智也渐渐不清……若真有那时，请你将我的故事，转述给我。” 清映微愣，旋即恢复成一派冷然，“转述？” “我忘记了她一次，等到几百年后，我还会变成一个很邋遢，很脏，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不能亲眼看到她转世，长大，度过一生完满……若真有那时，能不能对我讲一遍关于我和她的故事？”风华，笑笑，“若真有那一天，我忘记了全部，忘记了自己，可我希望还能知道和她的故事。” “有什么好想的？既是要忘，便忘个干净，不然你以为你知道了还能做什么？” “不能做什么，只是想知道……” 只是想知道…… 那个时候，清映是怎么回答的去了？ 风华皱眉，无奈的笑笑，自己的记性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小心的将那方玉器又包回了破旧的布包里，风华站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但手是脏的，衣服也只能越拍越脏。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这美景，决绝转身，风华往长街走去。 今天是除夕，天色还没有暗下，街上便已经挂满了花灯。他也曾与她一起过过除夕，虽然只有一个，虽然怎么想都觉得不够，但有能想的东西，总是幸福的。 风华的面上挂了淡淡的笑，但曾经的俊逸早已不在，如今的他衣衫褴褛，身体臭秽，走在街上别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生怕挨着了便会弄脏自己的新衣裳。 只是，他也不在意，继续走着，眼底漾满了暖意。 其实老天对他还是很好的，如今他的生命已是将尽，但，他终于收集全了她的散魂碎魄。现在，只要将引魂丹打碎，放入那里边的最后一片碎片，然后取出自己的元神丹补全妖物缺失的四魄，再唤来何欢助她入轮回，这便好了。 终于在自己死前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风华满足的笑笑…… 这样，真好。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在无数的路上留下过影子，而脑海里也留下了无数条路。但是，无论看遍多少繁花闲落，无论走过几道青石板街，无论历过多少秋霜枫雪，无论踏碎了几场烟火，他心底最深处埋着的那些记忆，仍是无法代替。 他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她的身边。 风烟俱寂，一梦千年，再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最终也会归于惘然，因为容易随水流逝的，除了年华，还有爱情。只是，爱情会淡，但那个人却是永世不可忘记。 “那后来呢？” 酒肆里忽然喧闹起来，原来是那个说书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像是陷入了一阵怔忪之中，不再说下去。这些说书人总是这么讨厌，每每说到结局都要停一停，吊起别人的胃口。 角落里边的青衫男子微微抬眼，望向说书人，似乎也在等着故事的结局。 “后来啊……虽是有些困难，但冥君何欢却真的替素衣寻了个好去处，将她送入了轮回，那一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却能保她一生平安喜乐，澄澈无忧。”说着，说书人微顿，感慨似的，“那个女子，她就应该生于那样的人家，被小心的呵护着，直至老去，死去。” 随后重叹一声，说书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走神，忙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再说那风华仙君，虽然冥界想帮他，但风华毕竟是天界中人，无论他怎样试着自己的方法都是无力，只是也不忍看他衣衫褴褛，于是便用术法为他幻了一身干净的青衫长袍。那身衣服很奇怪，怎么也染不到污秽，冥界虽是无奈惋惜，却也是玩笑着对他说，即便不能救回他，至少让他干净体面的死去。而自那之后，风华的神智便日益模糊，到了最后，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再记得……” 说书人正说着，底下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忽然开口，似乎有些不解，“既然那么难受，那个风华仙君又干嘛要这样啊？” 说书人在看到那丫头的时候明显一愣，似是惊讶，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反应。 他望着那丫头，眸色渐暖，笑意轻柔，“或许对于他而言，一生已经太长太长了，尤其是心底挂着一个人却独自一人游走，看到的什么美景都像是黑白的……况且，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不是身临其境当然不能理解他的所为，但若真换了你，说不定你也会这么做。” 说罢，他忽然一叹，余光扫向角落处的青衫男子，“不过，他虽是不再记得，但如今……他也该很是欣慰吧。” 欣慰，因为他在死亡之前，见到了她。 在这酒肆里，他们一起听完了属于他们曾经的故事。 只是，一人已显苍老之态，而一人却还没有长大。 直到这一刻，清映才终于明白，什么是天意无常，什么是造化弄人。 当清映看着那角落里的青衫男子缓步走出酒肆的时候，只轻轻的勾唇浅笑。 这个故事是他答应要说给一个人听的，而今后，或许他是不用再来了。 外边的阳光很好，当青衫男子走出来抬头看天的时候，都不免被它晃了眼…… 亏他还对那个故事那般好奇，也不过如此，一个个连环的牺牲，听起来很伟大，细细念及却是可笑。而且，什么神仙凡魔，什么天界人界，什么鸾鸟妖蛟，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东西？ 说给一个人的故事？ 如今想来，也只是那个说书人打出的吸引人的幌子吧！ 青衫男子走着，脚步微微不稳。 其实他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故事，只是潜意识的排斥。就像，你若知道有一样东西会让你变得很痛，那么你也会不自觉排斥它。 “啊——！” 随着那不大的叫声，男子只觉得似乎绊倒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险险才站稳。 低头，只看到一串被踩碎的糖葫芦，而他的鞋子上还沾了破碎发亮的糖片。回眸，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看她的打扮，应该不普通人家。 望着眼前男子，小姑娘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对，对不起，我也不想弄掉我的糖葫芦……” 男子一愣，随后意识到她似乎是为差点儿绊倒自己的事情在道歉。 于是清浅一笑，他说，“没关系，总归也没摔着，还是站稳了。” 他的模样沧桑，发丝污结，一双眼睛却亮得慑人，像是盛了漫天繁星，很是好看。 小姑娘看着他，忽然便笑了，她想，或许刚才那个故事里，风华仙君便是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吧？真好，就像暗夜闪烁的星河。 她甜甜的笑，“我叫苏依，叔叔，你的眼睛很好看~！” 是吗？ 他笑笑，不置可否。 长街之上，阳光静静的洒下来，温暖而透明。 数千年的爱恨遗憾，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大梦，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唯有此刻是真实的。 这一切，如一场巨大的轮回，光影飞驰，幸福和悲伤都慢慢消逝。 只是，便是结局苍凉，但这个故事里，没有人后悔。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而那结局，便是终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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