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仙子,我家就在不远的鹿儿巷,如果方便,还请二位到家中饮杯粗茶吧?”中年男子作普通农户打扮,深深一揖,问话的时候脸上带了七分忐忑。 霍忍冬还没出言婉拒,却见从不爱和旁人搭理的戚慈竟然直起了身子,主动道:“走吧。” 她:……? 中年男子殷勤地在前头引路,恭敬中带着几分畏惧。 凡人王朝并不是没有修真者行走,只不过数量极少,且都是修为低下之辈。但那些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三流招数在凡人们面前也能糊弄一番,给他们搏个“半仙”、“大师”之类的称号,弄些金银和虚名。 有些遇上奇怪事的凡人们,到庙里求神拜佛不成,也会花些钱财寻求“大仙”们的帮助。 他显然是把戚慈二人也当做此类修士了。 两人跟着中年男人进到他家,见是一间小小院落,东屋西屋分别住人,墙角堆着许多收回来的金灿灿玉米棒。 男人和妻子前前后后忙碌招待,先是奉上热茶,又是捧来果脯点心。 霍忍冬坐下,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她回头,在西屋门口见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正躲在门后偷偷瞧着他们,一张脸略显苍白。 男人按民间求仙人帮忙的惯例,忍痛掏出一个装满碎银铜板的荷包,却见戚慈神色漠然、连眼皮都没抬,一时间有些踟蹰是不是钱财太少了。 戚慈开口:“你家怎么了?” 闻言男人也顾不上窘迫了,忙道:“是我女儿!原本上月初十定了要结亲的,但出嫁前一晚忽然出了意外……再醒来就不能说话了。” “我们也问道观里要过符水,求过寺庙的和尚作法,但什么办法都试了还是不见好,亲事一拖再拖。” 霍忍冬又回头朝西屋看了一眼,方才站着那女子的地方已经空了。 男人的妻子眼睛还带红肿,闻言哭嚎起来:“可怜我玉儿大好年华,被折磨得不人不鬼,要我说当初就该搬离这天杀的万水镇,管什么劳什子娃娃亲,孩子保命要紧……” 两人七嘴八舌,霍忍冬这才搞明白事情起末。 原来这万水镇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是有些诡异事情的。 连着三年,镇里但凡出嫁的新娘总有十之二三发生意外,且每次都是在出嫁之日的前一天。嫁妆喜酒都已安排好了,早起家人却发现新娘昏迷不醒,身上还穿着惨白丧服。 要只是闹鬼了还好说,但新娘们醒来后都出现身体虚弱的症状,有的还会生病。这家男人的女儿小玉格外严重,竟然一连月余无法开口说话。 一次两次,镇上的居民都觉得此地晦气,有些家中有女儿的举家搬离,也有些农户走不了,只能咬牙忍了。 怕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间谁家都不敢办亲事。但眼看女儿年纪越拖越大,父母长辈又心存侥幸,心想或许出事的不会是自己家女儿,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了婚事。 谁想到…… 男人大哭起来:“小人见仙师仙子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大神通的,恳求仙师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女儿!” 他拉着妻子就要跪下磕头,只是未等膝盖落地,一阵风将二人吹起,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到了一边。 戚慈站起身望向霍忍冬:“这水平正适合你练手。” 男子夫妇脸上还挂着震惊,霍忍冬也是一脸莫名:“……我?” 可她刚刚进入炼气一层,只会两三个小法术呢。 “方才于镇外路过时我就看见里头似有古怪,应该是鬼魂作祟,不过瞧那程度,道行不强。”戚慈转过头来,“先去瞧瞧你家女儿。” “哎哎,好!仙师这边请——”妻子殷勤地在前方引路,带他们打开那西边小屋的门。 霍忍冬踏进去,便见夫妇俩守着一人围在床头,小玉不过十五六岁,瞧着比她还要小些,一张脸透着病态的苍白,瞧见生人畏惧地往母亲身后躲。 戚慈上下扫了一眼,示意她上前:“你来看吧,以神识观之。” 霍忍冬连忙摒弃杂念、凝心聚气。神识是修仙者精神意识的外放,是超脱眼耳口鼻观事物的形式,可以看到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她以神识查探小玉全身,疑惑道:“经脉阻塞,精气无法通过喉部,这应该就是不能说话的原因。我试着输送灵气入她体内打通滞涩。” “还有……” 戚慈:“还有什么?” “小玉身上还缠绕着很淡的黑气,好像蜘蛛网一样,那是什么?” 戚慈面无表情:“障毒。” * 他们仔细查探万水镇这三年来发生过古怪的人家,又问过镇长,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众多新娘出嫁怪事下的真相。 镇长是个老头,他缩着脑袋,指了指前方路口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就是那了,你们要找的白姓人家。自他家的女儿在出嫁日被烧死,镇子里就开始起怪事了。” “地方就在这,要是没事,仙师仙子,小人就先告退了。小人凡夫俗子,可没有仙气傍身啊……” 戚慈摆摆手,镇长一转头溜得比谁都快。 霍忍冬往那棵老槐树后头望去,见一间被大火烧得只余漆黑骨架的老宅,像具枯死的巨大骸骨,孤零零伫立在那里。 随着年月渐久,砖瓦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完全没有活人生活的气息。 她以神识查探,发现全镇都萦绕着缕缕黑气,尤其以这间废宅最为浓郁,密密麻麻成了个蜘蛛网的核心,像是乌云压顶。 “公子,此处怎会这般?” 戚慈好看的眉头簇起,以指为剑,在虚空画了个压灵阵,将这片鬼宅困在囹圄内。 “障毒并不少见,最近百年障毒污染已经通过黑域裂隙遍布大陆。在凡人看来‘天降灾祸,邪物害人’的奇怪事,实则就是受了障毒干扰。” “普通人死后的魂体无知无觉,只会遵循地府纲常入六道轮回,不会害人。但若周围正巧布有裂隙,散逸出障毒,死前又遭凌辱、仇恨、背叛,就会成为厉鬼。” 霍忍冬看向萦绕在鬼宅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只觉骇然:“这里和公子身上旧伤的障毒,是一样的?” “正是。” 她脸色变了变,下定决心一般:“公子法力无边,对付这种厉鬼一定手到擒来。但障毒危险,公子如果动手,伤势必雪上加霜……我愿意代为处置厉鬼,只是技艺微末,需要公子指点。” 戚慈略带惊讶,以为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听见鬼魂之说恐怕都要哭了。 他笑了笑,面带鼓励:“你的落日剑自带太阳正气,专克鬼邪,不会有大事。”他还想说自己会在后头看着她的,但想了想又没开口。 白发青年负手而立:“念在此鬼未伤人性命的份上,雷法司刑,我若出手,她就别想投胎转世了。” 霍忍冬脑海里出现四个字:灰飞烟灭。 被烧成废墟的白宅两侧各有人家,一间已成空屋,另一间只有个瞎眼老爷爷坐在门口晒太阳。 霍忍冬上前询问:“老先生,您可知旁边的白家发生了何时?” 那瞎眼老头吧唧吧唧嘴,点头:“姑娘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住了三十年,没人比我更清楚的。” 原来镇上原先有位姓白的书生,开了家小小私塾。夫妻恩爱,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翠娥。女儿生得容貌端丽、熟读四书,是四邻八乡有名的才女。 可翠娥却被邻城新上任的刘姓城主看中,想要娶为续弦。那老城主已经六十高龄,比白先生岁数还长,又有七八房小妾,白家自然抵死不从。 接下来便是一番强取豪夺、仗势欺人的戏码。 刘大人砸毁了白家私塾,赶走了众多学生,又在镇内散播谣言,诋毁女儿家清白,逼得翠娥不得不嫁给他。 只是在成亲前夜,白家宅子突起大火,火势冲天,将一家三口全都烧了干净。 瞎眼老爷子缓缓回忆:“那年老头子我还没瞎,还记得,火将晚上烧得和白天一样亮!白家一家三口谁也没逃出来,一场喜事变白事。造孽啊!好好的,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呐。” “大火一连烧了两天,后来镇里几个小子想去给白家收尸,却怎么也找不到骸骨,就不了了之了……” “几个月以后,镇里再有人家办喜事,渐渐地就开始发生怪事。人们都说是白家翠娥来讨债了,是有怨气才阴魂不散啊。” 老头抹了把脸,无颜面对众人似的声音低下去:“想来,也确实是有怨的……”
第17章 她成了那名新娘 霍忍冬一手剑,脚步稳稳地踏入白家宅院的废墟,虽然没往后看,但她知道戚慈就在身后不远。 宅院不过一进,总共三间卧房。此刻房柱墙根都已经被烟火熏得焦黑,看不出本来面貌。但从歪倒在地上的青瓷水缸、塌了一半的雕花影壁,都能看出白家曾经是何等清贵雅致的人家。 霍忍冬一手掩了掩鼻子,宅内逸散的障毒像烟雾弥漫,虽然被戚慈的阵法困住,但她仍觉得气息不畅。 她循着教导,先是在宅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打下黄符,只见符纸金光一闪,隐隐有符文浮动,这便代表困死了这座鬼宅,鬼怪无法逃离。 四下巡视了一番,霍忍冬还没走入内室,忽然感觉背后吹过一股阴风,凉飕飕的直往脖子里钻。 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一看,她不由浑身一僵。 在破破烂烂的堂屋里,原本灰蒙蒙的颜色间,却有一袭亮色出现,叫人毛骨悚然。 一条绣着并蒂莲花的红裙在眼前飘荡。 红衣新娘的上半身隐入天花板看不见,两手平平垂在身子两侧,长袖飘飘遮盖了手,只能看见裙裾下一双红底绣鞋晃来晃去。 ……这模样,活像是吊在房梁上。 霍忍冬后退半步,握紧了剑柄。 她从小听村内老人讲,说若是有人身穿红衣死去,死后必成厉鬼,无法引渡投胎,是一定要回来报仇雪恨的。 霍忍冬持剑摆出起势,灵气在她剑尖环绕,微风吹散周围的尘埃飞灰。一片片被烧得坑坑洞洞的布帘左右摇摆,把废宅弄得鬼气森森。 “白姑娘,往事已矣,放下执念吧,不要再徘徊人间了。” 她严阵以待,开口劝说着,但当看到那双红鞋在面前晃啊晃,晃啊晃—— 又想起白氏翠娥凄惨的身世,手中的剑却怎么也无法刺出去。 要说起凄惨,这姑娘的身世只比她更甚之。 执念……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消除的吧。 在心生怜悯分神的一刹那,她竟然没发觉红衣新娘的身形悄悄下沉了些,露出被长发掩盖的面孔。 漆黑的发丝、血色的衣服、惨白的脸颊。 没有一丝活气的瞳孔在长发后露出来,一眨不眨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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