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法海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既是如此,山主想必修为了得,那夜在少习山上的事,山主可否解释一二。” “少习山么……”习青衫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一声,“那倒的确是个意外。” “意外?” “那夜我不过是去少习山泡泡冷泉,闭目养神之际,那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媚人花便缠了上来,区区小妖,我周身又布了结界,她碰不到我,我自也未放在心上,不过若姑娘从天而降的时辰再晚一点儿,兴许便见不着她了。” “之后为何要骗我说你是修行之人?” “姑娘这问题问的有意思。”习青衫勾了勾唇角,“不说自己修行之人,难道要说我是妖怪快来杀我吗?” “那你现在如何又说了?” “‘善妖当放,善鬼当渡’,姑娘离开之前的最后这句话,我可是一直记着。” 法海闻言看着习青衫的眼睛:“那你是善妖吗?” 习青衫眼里带着笑意,回望过去:“姑娘觉得我是,我便是。” 一瞬无声的对视之后,法海移过视线:“我未见你为害人间,便自不会与你为敌。”话落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习青衫这回倒没正面回答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忽问道:“你可知我在这世间活了多久?” “嗯?” “八万年。”习青衫却是仍看着她,目光深远,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足足八万年。” 法海闻言微诧,她自是知道妖的寿命比上凡人来说要长得多,百年在他们眼中也不过须臾,只是天地法则,万物有恒,妖族之人每千年便会历一次劫,活得越久,劫数越难,寿命再长也终有身归混沌的一日。凡世的文献记载中,常见的大妖道行不过数千年,万年修为的已是少数,更遑论还是八万年。 “这八万年间,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修道之人,大千世界,修行之法不胜其数,有修所谓邪魔外道的,有修所谓人间正道的,但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这群人都有个共同之处,你可知是什么?”习青衫似是在问话,却又并未给法海留下回答的时间,兀自说道,“是对妖的敌意、恨意、惧意,邪道无情猎妖以吸取妖力修炼,正道肆意杀妖以彰显自身道义,普通人呢?见到妖只会畏畏缩缩,恨不得天下妖魔皆被除尽,你却与他们很是不同。” 法海看向他:“这就是你帮我的原因?” 习青衫并未否认:“凡间少有有趣的修士,你便是其中之一。我既看到了,自然还想看这与众不同之人在大道上走得更远一些。” 法海默了默,众生平等,妖亦何辜?这是自她第一天修道时便开始琢磨的问题。 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皆是天地生灵,为什么一定要对所有的妖赶尽杀绝,胡乱杀妖,在她看来与胡乱杀人并无不同,所以她给自己定了善妖当放善鬼当渡的规矩,法家式微,她改变不了天下人根深蒂固的偏见,便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处,坚守自己的正道。 只是她并未想到,这竟会成为习青衫帮她的理由。 法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习青衫的这个说法,但习青衫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再得到第二个理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青君,人带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慢,但不会坑
第19章 帮助 人?什么人?法海疑惑地看向习青衫,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 习青衫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让她安心坐着,随即向着门外道:“进来。” 原本紧闭的房门从外被人用灵力推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踏步走了进来,说是带人来了,只除了左手拎着一只白颈鸦,右手提着一条令人眼熟的银环蛇,身后再无丝毫人影。 法海见状醒然,他说的“人”,便是那只小白颈鸦和白辛了,小白颈鸦已化了人形,白辛能待在习青衫身边,怕也不止是一条普通的小蛇,想来也该是能化形的。 来人正是领命去接白辛回来的侑吴,侑吴好似没看见法海一般,一进屋目光便直接投向习青衫:“青君。” 在他手中,早已化作原形的小白颈鸦似是昏睡了过去,被他提着后颈一动不动,白辛却没这么好运,被男人握住了七寸,蛇尾竖直地垂向地面,正不住地扭着蛇身左右晃动,一边摆尾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山主,你快让他放我下来!坏侑吴!臭侑吴!烂侑吴!” 只是嘶完过后,白辛能明显地感觉到,握着自己七寸的手又紧了几分,呆滞片刻,蛇身晃动地更加厉害了。 习青衫见状只觉得好笑,扬手示意侑吴将白辛放下来,道:“你这速度倒是快。” 侑吴垂眸,右手一松,小蛇便从半空落下: “青君之令,不敢耽搁。” 骤然落在地上的白辛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竖起脑袋冲侑吴愤愤哼了一声,本想向习青衫溜去,瞧见了一旁看起来已无大碍的法海姐姐,立即改了主意,方向一转,溜到了法海脚下,绕着她不住转圈。 法海心有所感,微微俯身冲小蛇伸出了友好的手,白辛立即顺着手臂攀了上去。 习青衫瞥了白辛一眼,小孩子就是不自觉。 白辛完全无视了自家山主不甚友好的目光,正讨好地用脑袋蹭着法海微微弯着的手指。 真是没眼看。 习青衫咳了一声,干脆无视了白辛,抬袖一挥,只见一阵光芒闪过,侑吴手中的白颈鸦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立在侑吴身边被一金绳索捆着的男童,男童水蓝色的眼瞳写满了刚清醒时的茫然,不过很快,这茫然便被收敛了去,只余下一片戒备之色。 小白颈鸦下意识地想挣脱捆在身上的绳索,可无奈越是挣扎,那绳索便捆得越紧,不由咬着牙故作一副凶狠模样,瞪着习青衫:“你们想怎么样!” 习青衫没说话,小白颈鸦看他,他就侧头看向法海。 法海了然,习青衫这是要把小白颈鸦交给她调查了,也便不再继续逗弄小蛇模样的白辛,将白辛放在桌上,正色看向那立着的小白颈鸦妖,放柔了说话的语气,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颈鸦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习青衫闻言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瞅了眼趴桌子上的白辛,道:“现在的小妖,不过小小年纪,脾气倒都还挺大,可是这绳子捆得还不够紧?” 小白颈鸦年纪尚小,本就被捆得难受了,不能想象再紧些得有多痛苦,只好不情不愿地答道:“墨墨。” 法海点点头,对习青衫道:“不知习……山主可否解了墨墨身上这捆妖索。” 墨墨自是没想到法海会主动提出要给他解了捆妖索,水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习青衫却是不以为意,左右他在这里,绳子捆不捆也没那么重要,便出声道:“侑吴。” 只叫了个名字,侑吴便知道青君要自己做什么,应了声“是”,将手放在墨墨肩上,下一刻捆妖索便缠到了他的手中。 捆妖索一解,墨墨的身体瞬时放松了不少,就连眼中那片戒备之意,也跟着散了些许。 “墨墨。”法海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我们并无意伤害你,化妖修行不易,你年纪尚小,手上若沾了凡人的性命,便一身罪孽,再难得道。” “只要能给娘亲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家人不过是普通凡人,你已经化妖,想来你娘亲也该是个成妖,普通凡人又怎会有杀掉成妖的能力呢?” 法海这么一问,倒是难倒了墨墨,他娘亲妖力并不低,对付凡人更是绰绰有余,怎么会被凡人杀了呢……不过只一瞬间,他就把这个疑惑抛到脑后,不论原因是什么,他是亲眼看见了的。 那天本是他生辰,娘亲说要去凡人的铺子里给他买些好吃的糕点来给他过生辰,让他安心待在窝里等她回来,哪知等到次日黎明,他也没能瞧见娘亲的影子。他只好慌忙地出去寻娘亲,找遍了整座山丘,却只是在一处落叶堆里找到了娘亲的尸体,娘亲尸体的旁边,便是那个紫衣姐姐,紫衣姐姐给他看了她的记忆,在那个记忆片段里,他亲眼看见化作原形的娘亲,被那凡户一箭射杀。 娘亲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还是个蛋的时候就被遗落在了现在的族群里,侥幸出生后,又因他并非通体纯黑,一直受同类欺负排挤,别的小乌鸦自出生时便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地关爱,只有他,没爹疼,没娘爱,还总是受欺负。 在他感觉眼前一片黯然无光的时候,是娘亲出现在了他面前。 娘亲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窝。在他饿的时候给他变着花样弄吃食,在他受欺负的时候坚定地护在他身前,给他撑腰。 这个世上,只有娘亲一个人对他好,可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却死在了人类的箭下,安葬了娘亲之后,他发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那户人血债血偿,于是他看向法海,水蓝色的眼睛里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你不必为那户人开脱,我亲眼所见。” “你的亲眼所见,见的不过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紫衣姐姐的记忆,可是你可知,记忆也是可以篡改的,所见并不一定为实。” “紫衣姐姐不会骗我的!” 墨墨虽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法海却是对这个出现在他娘亲尸首旁的紫衣姐姐很是怀疑,放在桌上的手指微曲,准备引灵力入体,去探取墨墨的记忆,看看他之前见过的那段记忆,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灵力刚汇聚于指尖,便觉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钝痛自心口蔓延开来,本就不甚红润的脸色瞬时变得更加苍白,头上有冷汗冒出,刚汇聚好的灵力也立时逸散地无影无踪,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抓皱了衣衫,却抓不平那疼痛。 习青衫见状神色一凛,顾不得什么唐突,再次一把握住法海搁在桌上的白净的手腕。 法海来不及作何反应,只觉得一股醇厚而温暖的灵力顺着手腕的经脉输送入身体,最后汇入到心口处,剧烈的疼痛瞬时被抚慰,开始慢慢地减轻,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习青衫皱着眉:“你伤及经脉,要做什么给我说便是,莫要妄动灵力。” 心脏的痛楚减轻之后,法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习青衫握住了手腕,这是今天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为了阻拦她喝茶,以免冲了药效,第二次是为了给她输送灵力,减轻疼痛。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被习青衫握住的手腕部分,仿佛有一股被火烧的灼热之感,这会儿她的心倒是没那么痛了,只是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新的毛病,之前那种莫名的悸动之感又自心底浮现,法海对此很是困惑,困惑到甚至没想去思考为什么习青衫的灵力能缓解她的心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垂眸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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