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眠看得入神,都没注意到客运汽车已经停了。 前头脸上横亘刀疤,一脸凶意的司机大叔,打开了一路都没开过的车载电视,拿出扫帚,跟着上面的rap哼唱起来。 “后面那几位,磨叽什么呢?看没看见,我要扫地了,你要吃什么,车上都没有……眠眠?!” “车上都没有眠眠?张大嘴,你会不会唱啊?” 前排的老听众对他今天的低水准发挥,头一个表示不满。 外号张大嘴,本名张刚的司机大叔理都没理那老头,眼里满是激动。 “我靠,眠眠你回来了?!” 贺欢眠扬起灿烂笑容,明媚如阳:“我就知道,肯定是小张第一个叫我。” “叫谁小张呢?没大没小……” 张刚话没说完,就被他的两位被迫忠实的听众一屁股挤到了旁边。 “眠眠,你这破孩子,你咋才知道回来啊?” 说话的是镇上唯一一家餐馆的大厨兼老板,许二姨。 许二姨的店开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在店里吃饭,得提前预定日子不说,还得看她心情。 她唯一勤的是,三天两头借着出去学习进修的名义,去市里吃吃吃。 “不会是那姓贺的赶你走了吧?我当初看他面相,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回去我就跟菩萨叨叨两句,让那坏心眼的倒霉。” 安平镇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别人有的超市、诊所、餐馆它有,别人没有的山野小寺,它也有。 说话的就是寺庙里唯二的和尚之一,道二。 贺欢眠嘚啵嘚啵就说开了:“都不是,他才不重要,我就是想吃小刚煎的豆腐,许姐做的鱼,道二的叫花鸡……” 她是吃安平镇的百家饭长大的。 据镇上的人回忆说,她是被一个做衣服的刘姓女人带来的。 那女人在这里开了个裁缝铺子,这年头衣服也不时兴做了,所以她的生意很不好,很冷清。 但奇怪的是,哪怕入不敷出,她也一直没有关。 后来那女人和镇附近的一个守林员好上了。 那时候小地方的程序还没有这么严格,也不存在电子化管理,所以两人结了婚,她便作为女人前夫的小孩,在平安镇落了户。 婚后,那女人就和守林员一起住在了山上。 而她因为要上学,所以被留在镇上的裁缝铺里,镇上的人觉得她一个小孩可怜,经常招待她到家里去吃饭。 她那时还小,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谁叫她,她就颠颠地跑去了。 经常是她放学,往校门口一站。 谁来牵她,她就跟谁回家。 家里有空余房间的最好办,直接睡那空房间。 家里有姐姐妹妹的也好办。 可以跟她们挤在一起睡,女孩子香香软软的,还能一起在被窝里叽叽喳喳说小话。 经常第二天坐起来,头发乱糟糟,脸蛋红扑扑,黑眼圈顶顶大。 对望一眼,又能咯咯咯笑半天。 属要属家里有男孩子的最惨。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要因为男子汉的身份,被赶去睡露天台。 不过他们一点不介意,毕竟床他们都睡够了,那些地方多有意思啊。 所以每到夏天,班上的男孩都抢着让她去他家吃饭,就是为了晚上能睡露天台,看星星捉萤火虫。 后来,她再大了些,临近中考的时候。 山上不知怎么起了火,那个女人和守林员死在了那场山火里。 她成了孤儿。 本来按道理,她这种情况是要被送去福利院的。 但她不愿意,哭得厉害,镇上的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要收养她。 可惜的是□□的标准高,他们谁也没达到。 幸好因为她当时上了初中,年纪比较大,不好找收养的人,再加上她主观上的不愿意。 福利院对这种现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她上学在学校吃,放假在各家吃的模式,也就延续了下来。 对于贺欢眠来说,放假最烦恼的就是,要怎么安排吃饭,不会厚此薄彼,惹得一筐酸言酸语。 “你没听眠眠说吗?她把我的煎豆腐排在了第一位,第一位,这暗示的还不明显吗?” “呸,你一个煎豆腐有什么好显摆的?一点技术水平都没有,接风宴怎么能吃这个?” “对呀,接风宴还是应该吃叫花鸡。” “你个假道和尚,你信不信我告你师傅去。” 道二将手里定香居的烤鸭往上拎了拎:“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市里?师傅说了,要营养均衡,这样才能活久一点,多诚心参详几年经。” 贺欢眠:“……” 阿弥陀佛,这理由还是道二被逮到吃鸡,她为了让老和尚不罚他,瞎咧咧的。 居然还被他活灵活现用上了。 这时街头卖包子的九阿婆也收摊,探头问道:“张大嘴你这下午几点走?诶?你们怎么都在上面的?是要发车了吗?”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三人,极为默契地将贺欢眠挡在身后。 “下午没急事就不发车了。” “马上吃饭,马上吃饭,九阿婆你孙女还在等你吃饭吧……” 打发走了九阿婆,三人对视了一眼,达成了默契的一致:“一起。” 总好过消息走漏,他们连根头发毛都捞不着。 贺欢眠同样发愁这个问题,她就能回来两天,这两天吃了这家,那家等着她的就是老陈醋。 但以前轮半个月才能挨着吃个遍的事,她也不可能压到两天吧。 贺欢眠戳了戳系统:“你这里有那种海量胃成就吗?你操作一下,给我搞个。” 系统边听她说话,边默念者。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不听,坑就不进。 贺欢眠:“……” 这傻子系统不能要了。 客车开过间有些荒凉的庭院。 依旧是跟别家一样青砖白墙的院墙,唯一不同的是,它挨着一条细小清澈的溪流,中间有棵巨大的榕树,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 贺欢眠摸了摸怀里的卡,扭头问道:“阿爷把院子给我留着没?” 贺欢眠口中的阿爷是以前安平村还是个村时的村长赵盛,德高望重。 虽然现在已经退下来了,但各家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村内有什么重要事务,也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包括各家各户房屋买卖,田地租佃什么的。 贺欢眠所说的那间庭院,从她记事起,就没有人住过。 也不是没人问过想买,但不知价格太高还是怎么,反正来来去去,也没个敲定,这间庭院就留在了这里。 后来等她去市里上了高中,意识到每个人都要有个家。 回到镇上的那天晚上,就在镇里寻溜,定下了这间庭院。 她很是郑重其事地交待了阿爷,这间庭院一定要给她留着。 等她打工赚够了钱,她就回来买下这个庭院,还跟他挨一起。 阿爷当时就笑得眉不见眼地答应一定会给她留着,谁来也不卖。 所以贺欢眠问出这话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许二姨很快就说了。 “放心吧,你阿爷给你留的好好的,时不时还去给你修整打扫,就是怕你嫌地方太破,不肯回来。” 贺欢眠低低地应了:“嗯。” 一行人下车,张大嘴看到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车开过来。 不禁皱眉:“怎么又来了?他们还没死心啊?” 许二姨呶呶嘴:“管他的,反正现在眠眠回来了,他们知道真有这么个人,不是编瞎话骗他,让他别在这里白费功夫了就行。” 贺欢眠听得一脸懵:“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道二就在旁边细声细气道:“就是有一帮人过来找你阿爷,看上了你的空院子,想租来拍什么综艺。” 张大嘴利落地接过话茬。 “阿爷能答应吗?那可是留给你的,当场二话没说就拒绝了,后来又找了一回,阿爷说了这院子是归你,他就是个看院子,那伙人才走的,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来又想干什么。” 拍综艺啊…… 那她只要随便拉个人过来安平镇录综艺,她再以经纪人的身份陪同。 这岂不就是妥妥地带薪休假,薅资本主义羊毛? 贺欢眠正顺着这想法往下深入,前面突然闹了起来。 她就看见她身体依旧硬朗的阿爷正中气十足地指着人鼻子吼。 “滚滚滚!什么摁屁吃,你才摁屁吃,好好的你怎么还骂人呢?” “大爷,大爷,你误会了,我说的是NPC,NPC的意思就是让你扮演非玩家角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赶紧滚蛋,去别的地方找屁吃。” 贺欢眠一行人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她朝他开心地招手:“阿爷!” 赵盛见着她,扭头就拿了根大扫帚开始追,边追还边喊。 “你个小狗崽子,心眼怎么还这么死呢?说好赚钱回来买院子,难道你一直赚不到钱,就一直不回来?” “你平时不是这么机灵的吗?怎么这时候就这么笨了,你不够钱,还不兴我打折将就你吗?” 用干枯枝丫绑成的扫庭院的大扫帚,落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贺欢眠呲溜下就蹿上了那棵大榕树,一直蹿到确保那大扫帚连她的边都挨不到才停了下来。 阿爷怒吼:“你给我下来!” 贺欢眠:“我不!” 阿爷:“你下来我给你糖吃。” 贺欢眠黑线:“阿爷,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这招没用。” 阿爷:“下来,我给你发过年给你存着的过年红包。” 贺欢眠:“好嘞。” 正在车上等消息的《逃出荒芜》导演,听到爷孙俩的对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眯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灵俏活泼的少女从树上轻巧落下,浑身透着的生动鲜活劲,最是吸引人不过。 满脑子摁屁吃的场地负责人满头是包地钻回了车上。 “导演,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这老头倔得很,怎么劝都不行,反正这里也不是唯一的备选,我们再去看看其它的?” 导演摇摇头:“不,我决定了,就这里吧,你再去跟他们沟通,条件好商量。” 场地负责人:“……” 负责人再过去的时候,刚还斗得鸡飞狗跳的爷孙俩,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他之前过来时带的吃的喝的,统统被摆在了那小姑娘面前。 哦,除了几瓶被特意挑出来的酸奶:“这个阿爷爱喝,我留着慢慢地喝。” 小姑娘挤眉弄眼地故意搞事。 “可是阿爷我也想喝诶。” 那阿爷瞪了她一眼:“不是拿了其它那么多甜水吗?喝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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