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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只听姚都没头没尾地说： “戴家的人前几天找过我。” “戴方琰？” 程与一愣，立马联想到清明当日“恰巧”追查的私卫，声音不自觉有些发紧，“他怎么找上你的？你的行踪……” 毫无征兆地，他剩余的话语都没在了喉咙下。 他突然意识到，进屋以后，姚都便神色平淡，语气冷静。 姚都其人，与人交谈从来不主动提及自己的私事，一旦眼看要涉及，便会默不作声地巧妙绕开；更遑论涉及南域的公事。 她为什么突然给他说这样一句话？ 她来找他，真的只是为了送画为了闲聊么？ 甚至……进一步想。 她愿意继续接触他，又真的只是为了私人间的一点情谊吗？ 程与紧绷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缓和，那一点不成型的绮思便随着指尖的暖意被暮春的清风吹散了。 “戴家若是想先一步跟南域拉上关系，便暂时没有卖了我的理由。” 只听姚都道，“他们找我的时候，还自称是大祭司的七大叔八大伯——当朝大祭司与外戚是亲戚，竟有这回事么？” “我坐上这个位置，戴方琰功不可没。” 程与转身背对她，声音冷淡下来，慢腾腾地先净了手，转身将桌上那卷薄而易碎的画纸一点一点地卷着，“但这不代表我会顺他的意。” “不意外。戴氏兄妹把握朝纲已久，把手伸到祭祀上，一点也不奇怪。” 姚都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似乎有些难得地犹疑，“可你……” “戴氏也好，小皇帝也好，许王也好，谁生谁死我都不在乎。” 他无不凉薄地道，“他们要我做‘神仙’。既然是神仙么，自然是两不相帮。” “你——罢了。” 姚都原本觉得他先前那句“功不可没”有些隐情，显得他莫名有些哀色，此刻听到他绕开，自觉断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道理，遂放过了这个话题。 “你想维持中立，未尝不好。只是身处乱局之中，局中人又与你有数不清的勾连，最后多半身不由己。我以为，未雨绸缪为佳。” “坐上这个位置，便是半只脚踏进了权力场，任是被谁轻轻一推，就能彻底陷进去。已定之局，非死不能破。我有自知之明，算计不成这么多的筹谋，只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罢了。” 蒸糕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溢出来，程与慢腾腾地回味着余甜。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细细的丝带，轻轻绕在卷好的画作上：“……多谢。” 没说谢什么。 姚都琢磨了片刻，笑道： “大祭司若是哪天混不下去了，来南域也是成的。你在南明街上随便支个摊，给南域那群腹中无墨的家伙写点字画，糊口想必不是难事。” 程与知她是玩笑，遂也是一笑便过。 “今天之后，你不会再来了吧？” 姚都顿了一下，没提自己要走。 “日后总归无事。你我身份敏感，互相都是惹是非。说起来，我还欠你两次——你若是何时遇到难处，需要找我的人帮你，便去南街上从北数第……” “元熠。” 他打断了她，“不必了，你不也替我遮掩了坐垫之事么？再有修改此画之情，便算是扯平了。你们办事敏感，地点这般隐秘的信息，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旁人——不必告诉我。” “南街从北数第七个岔路口东巷第三个铺子。” 姚都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异样，“无妨，我们自有相应规矩，不必担心。暗号是……我想想，‘店内有背面绣工独特的坐垫么’，如何？” “……” 程与无言以对。 “我走了。”姚都颔首道，“后会有期。” 不会再见了。 两人同时想道。 姚都满心以为自己明日便要上路回南域，治一治境内那些阴沟里作浪的耗子，顺便一路上确认一下铸币司在赵梁境内新建的联络网格——西郊暴露之后，旧的一套东西是时候淘汰……新启用的医药铺子和车马行…… 然而，姚都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下章化形预警>w
第7章 假狮 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祭司府占地广阔，虽然装潢风格不似阳间，但不可否认的是，其植被园林之物样样俱全，且管理妥善。除去院里常年焚烧的熏香有些许呛人外，着实是个适宜各种动植物落户安家的“宝地”。 譬如每日天际刚擦上一抹鱼肚白，众鸟便争先恐后地扯着嗓子大展歌喉。 ……将睡眠素不安稳的大祭司吵得神经衰弱头痛欲裂。 然而今天，比鸟更早叽喳的是宫里来的太监。 程与将自己从床榻上拔起来，闭着眼睛任下人收拾，那厚重的祭祀袍子一挂上，顿时压得人胸闷气短。 “祭司！” 阿迎着急道，“宫里急诏你上朝议事，祭司快些！听闻天狮下凡现身了！文武大臣都等着祭司上殿去拿主意呢！” “……” 程与额角跳着疼。 这群蠢人又从哪里捉了只猫狗来拜？ 程与手里还攥缕头发： “朝堂上现在什么情况。” 阿迎：“听意思是吵着。” “……是了。” 程与本就有些旺盛的起床气被浇了一盆凉水。 他们捉到的那只玩意儿，是猫、是狗，都不重要。 ——就像大祭司是神，还是人，都不重要。 这些问题毫无争论的价值。 他们要的，只是借这些东西互相攻讦，以便划分党羽滋长权势。 那么今天诏他入宫的目的…… 想来，先前那人所说，“身处乱局”、“身不由己”诸事，在今日便要迅速应验了。 说什么让祭司拿主意？ 这是要逼他挑明站队立场。 程与拖着仿佛下一秒要晕死过去的身子，走上大殿台阶。 还未入殿，就听到殿内一个中年男子声如洪钟道： “……天狮乃我梁人先祖，更是上天赐予吾皇庇佑之神兽，怎会化为区区一只杂毛小奴？何其荒谬。尔等佞臣，为悦上心，竟然满口妖言乱语，其心可诛！” 程与抬手揉了揉额角。 内侍面朝殿内高声道： “大祭司到——” 顿时，殿内一切杂音瞬间被抽去，徒留那声“大祭司”的尾音一圈圈地回荡在大殿中央。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宣。” 程与撑着困倦的神色上殿，看向殿上正中的一张案几。 案几红木打造，桌侧雕刻精致的天狮浮雕，边缘勾上金粉，桌面正中放了个方形托盘——底座。 盘中……座中，有一团依稀是米白色的不明毛绒物体。 “既然祭司来了，众爱卿不妨等祭司亲自看过再议。” 年轻的声音——正是那小皇帝，程与八竿子打得着的从弟，声音中带着十几岁男子特有的喑哑与稚嫩。 “许王，你将事情始末说与祭司。” “是。”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应声。 “昨夜，临师城中街坊偶遇天狮下凡，惊惶之间诚恳求拜，原是一段佳话。然而此话不知如何传入贺国公耳中，贺国公竟命家丁驱逐追赶，甚至意欲打杀神兽——幸而陛下私卫及时救神兽与危难，否则此等吉祥之兆，就要毁与贺国公之手？” 戴方琰：“许王休要满嘴胡言。错认天狮，岂非玷污天狮神灵之名？” “行了。” 小皇帝打断道，压着那份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神情，目光投向程与。 “朕与许王一样，皆认为此灵物就是天狮下凡之上上吉兆。祭司看仔细了，究竟是或不是，莫要出了纰漏。” 程与慢腾腾地上台阶，脚步声缓得几乎要把下头那些大臣的心病都逼出来。 那东西长了一身球形的蓬松长毛，毛团中隐隐露着一只又尖又圆润的耳朵。 “猫。” 他心道。 他将玄黑的广袖扶住，伸手去探那团东西。 堂上不知谁倒抽一口凉气，一旁太监惊呼： “祭司当心！” 此话说得不及时，程与细长的手指已然搭了上去。 他感觉摸上去的那一瞬间，这团毛像是起了鸡皮疙瘩——猫皮疙瘩一般，抖了一下。 “诸位，此灵物必是天狮下凡无疑！” 许王反应迅速地接道。 “诸位亲眼所见，此灵物不许任何人靠近，更遑论出手触碰？先前试图触碰者，无一不当场见血，然而大祭司甫至，灵物便顺从至此！” 附和者连忙跟上。 “众所周知，大祭司乃天庭天帝之臣、天狮神兽之驯狮神官下凡寄托之身，如今天狮也下了凡，自然不许我等凡夫俗子触碰，而大祭司出手安抚，便有奇效，足以说明真相。” 戴方琰冷笑： “尔等此话毫无道理可言。大祭司身负神官之命，万物皆爱与之亲近，这杂毛亲近祭司，有何稀奇？换做任何一只猫犬之物都会如此，如何能因此就把这样一只玩意儿当作神兽！” 身后闹哄一片，而程与手指在那长毛中试着顺了一把，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真暖和。 他早起体寒，还未及进食，一路进宫手脚晾得冰凉，此刻终于一股暖流从连心五指中传入四肢百骸。 “行了！”小皇帝喝道，“祭司，这究竟是与不是？” 程与：“回陛下，此灵物正是天狮下凡。” 不知是他没说清，还是什么其他不可言喻的原因，朝堂上诡异地肃静了片刻。 半晌，小皇帝开怀的笑声率先打破死寂僵局： “好，好啊！祭司——诸位，祭司是什么身份，驯狮神官是什么眼力，诸位还有什么疑议吗！” “陛下英明，大祭司英明！” 许王率先拖着嗓子喊道，“天狮下凡，并非无故。乃是陛下日夜勤政，大梁风调雨顺，天庭由此降下吉兆。天狮亲现凡间，正是寓意陛下亲政之机已至！”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四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且慢！”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大祭司，此事非同小可，空口无凭，你可有依据！” 程与侧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戴方琰面色铁青的老脸。 “贺国公要依据，自然是有的。” 程与不急不慢地说。 “《天狮古录》五册第一百三十八列，十一册第三百六十八至三百七十二列，十二册第五十六列，《古录补遗》一册第五十二列，二册三十六列、七十二列，《古语辑补》八册第二百七十五列，均有载天狮神兽显灵于世之实例。《古录》现藏于祭司府东院书阁二层八列第一至第五行，《补遗》藏于二层九列第一行，《辑补》藏于一层十四列第五行。恭候诸位前来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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