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存在,动起情来,原来与普通人无异。 他也会去等人。 也会想着成婚,结契,早早的定下终身伴侣。 见楚听晚没有回答,楚言牧又百思不得其解地加了句:“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不要什么有什么了吗?” 楚听晚被他闹得耳朵疼,话也没多一句地往楚滕荣身边去了,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 “要什么有什么”的楚明姣正在思考怎么从江承函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人一走,好像将这屋子里的活力也跟着抽走了,江承函仍旧坐着,眼尾微掀,渐渐的,属于神灵的那部分影子淡下来,他双手安然垂于身侧,指尖削瘦,比起方才的话音,现在更有种独特的质感:“想说什么,你说。” 楚明姣定了定神,也不跟他多说别的,她甚至都没再去看他。 那场锥心刺骨的疼痛过后,就连他也成了一道丑陋伤疤。 能不碰便不碰。 “我在找界壁。”楚明姣酝酿了一会,想了好几种开口方式,临出口时都被否定了。她和江承函实在没有寒暄的必要,也自觉无法全身而退地从他嘴里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干脆摊牌直讲:“小的几条不提,大的几条呢,全在潮澜河里?” 江承函表现得十分安静,宽边衣袖上低调的银丝纹理垂在膝边,有人涉及窥探山海界的绝密之事也不曾让他动怒。 他就坐在那,以一种全然无防备的温和姿态,一字一句仔细听她的诉求。 甚至连句“你为什么找界壁”都没问。 安静太过,楚明姣忍了忍,还是别过头来观察他的神情,发现看不出什么,问:“你不问我找界壁有什么用?” “你说。” “我想去凡间。”楚明姣这时候的眼睛很亮,似乎一瞬间点亮了某种璀然的神采,衬得原本就妍丽艳绝的脸越发鲜活生动起来。 江承函手指微顿。 楚明姣心心念念想去凡间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他们才在一起时,她翻着翻着书,或是描着描着妆,突然就把手里的东西摁下了,问凡间是什么样子,那边的人,兽,风土人情,忌讳讲究与山海界有何不同,最后说着说着,觉得意兴阑珊,总要颇为憧憬地加上一句:“界壁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啊。” 他们这辈人没出过山海界,对外面更为广袤的天地有种天然的向往与心动。 “总有一日,界壁会重新开启。”江承函回答她。 “这话我从不同人嘴里听过很多次了。”楚明姣从床榻上起身,赤足踩在地面上,那颜色白得耀眼,像最上等的瓷片,沉进了深色的泥土中,“我不信总有一日。” “你给我个准确时间。” 她这语气,几乎是在逼问。 江承函慢慢垂眼,在她裸露的脚踝上扫了扫,神力如泉水般涌动充盈起来,这间小小的屋子在转瞬间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灵力汪洋”,楚明姣身在其中,通身被包裹。 那是一种直抵灵魂的温暖包容之意,神灵不会说谎,许多将说未说的情绪,没有比这更直白的表达方法。 并不是想象中的恼怒与震慑。 反而是试探,关心,或者还有一点依稀的喜欢。 楚明姣突然烦躁极了,她抹了把脸,单方面切断了这种联系:“时间或者地点,你给一个,我自己找。” “十年。”江承函终于开口,说话时,眼中雪色渐重,干净到不染纤尘的程度,美丽极了:“十年之内,界壁会开。” “明姣。”他最后起身,临走前,通身的空灵,淡漠与清浅尽数回归,只有声音还浅浅的:“别耽误太久。” = 一场看似来势汹汹的“问责”“捉奸”之行平息得很快,最后就是什么也没发生,风平浪静,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是丁点儿也没有。 反而是楚明姣发了场不大不小的火。 午后出了太阳,气温回暖,屋外不知名的鸟雀声连成线,一声声往耳朵里钻。 楚明姣住的院子被暴涨的荆棘围成了个巨大的茧,汀白和春分不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老老实实在外面守着,汀白还时不时看一眼天色——按照惯例,她把自己关起来的时间在半个时辰左右。 宋谓踩着张牙舞爪的荆棘丛进去。 汀白忍不住朝这人递来一个不怕死的眼神。 “怎么了这是。”荆棘茧中一片狼藉,石桌和凳子歪七倒八,缺斤少两,宋谓朝着屈膝团成一团的楚明姣走过去,语气有点哭笑不得:“大小姐,你这习惯还和小时候一样啊?” “今天收获不是挺大吗?” 楚明姣从臂弯中抬起脑袋,像是睡着了才醒,眼里懵懵的没什么光亮,看得人心头一阵柔软。 “你怎么来了。”她懒洋洋地问:“伤都好了?” “你私库里最好的药都敞开了让我拿,一点小伤还治不好就过分了。”宋谓挑了下眼,下意识问:“见到江承函,心情不好?” “你哥哥被人杀,你心情能好?”楚明姣呛他。 宋谓摸了摸鼻子,也不当回事:“这次他过来,没出什么事,我还挺意外。” 言外之意,江承函对楚明姣的容忍度真高。 “你杀了人哥哥,心里一点愧疚没有?” 看出来了,火气挺大的。 宋谓把那句“这事也不能全往江承函身上推”给咽回去了:“接下来怎么办?等界壁开启?” “只能等了。”楚明姣撩了长发,声音闷闷的:“这句‘十年’,已经是江承函踩着底线退让了。不等也没办法,我和江承函能对对峙,大不了打一场,我又不怕他,主要是……” 她眼神在宋谓身上挑剔地转了一圈:“潮澜河难缠的又不止一个两个,我缠住最厉害的那个,剩下的呢,你如今这具身体——说实话,连汀白都不如。” 就,挺伤人的。 宋谓掸了掸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换了个话题:“今日九月初九,你三弟,四妹和楚家小五又都上了天门台,准备挑战你兄长的少家主之位。” 楚家有祖训,凡当代立了少家主的,若身陨或有了重大污点,德行亏损,后辈中有优秀的子弟,得到族老们的认可后,可以登天门,挑战这一任家主留下的几道考验。 通过了,就能将少家主之位取而代之。 楚家是山海界五大族之一,嫡系支系不知分出多少支,不说山海界内,就是放在四十八仙门与凡间眼中,也是擎天巨物般的存在。 少家主已死,这位置不能总这么空着,这么多年,族里为这个暗流涌动不知道多少回。 但后来发现,心思再多都没什么用。 因为楚家现在住了个特难伺候,又特能打的“活祖宗”。 “活祖宗”这时候慢慢清醒了,她半眯着眼,松了松细白的手腕骨,半圈水晶手钏松垮垮垂下来,衬得那段肌肤骨感伶仃。她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我去看看。”
第7章 在排场这方面,楚家大肆铺张,将山海界五大族之一的底蕴摆在明面上供人观赏,内外门足足占了数百座山峰,从南到北,其中又横跨许多湖泊,山林与田野……天门台是楚家重要的一处场合,位于中心地段,离主峰并不远。 楚明姣从荆棘丛中走出来的时候,衣裳已经换了一身。褪下镶珠嵌宝,流光溢彩的拖地织锦裙,她摇身一变,风情摇曳的女郎就那么穿上了皮衣,皮衣做工特别精致,腰带上一圈都缀着红绿宝石,盈盈灿灿闪着光,那么精巧一扣。 腰细得好似一只手就能掐住。 这还是楚明姣亲自设计,画出了图样,再请最厉害的师傅打造而成。 既方便与人交手,又显得灵巧好看。 楚明姣对这系列衣裳十分满意,暗地里研究了数十种妆容去搭配,郑重得不行,她常觉得自己生了这一张别人羡慕不来的长相,总该好好用一用。 “山海界第一美人”之称,她有生之年,没打算拱手让人。 今天时间有限,省了精巧的妆容,但她出来那架势,汀白头皮一麻,他凑过去问春分:“今天什么日子?” 春分仔细算了算,很快想到什么,小声絮絮答:“九月初九。” 汀白恍然大悟。 挑战天门台是件大事,许多族老,甚至家主都会前去观看,门内门外弟子就更不必说,能把方圆几里都围个水泄不通,所以天门台并不是想什么时候挑战就能什么时候挑战的。 一年之中只有九月初九这天,天门台大开。 这几天被宋谓的事搅得脑子稀里糊涂的,连这么敏感的时间都错过了。 汀白有点懊恼,上前紧跟在楚明姣身后,想起楚家另外几位少主,破天荒的没有劝架。 几人到的时候,天门台已经被攒动的人头铺成乌压压一片,像涌动的海潮,叫嚷与交谈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天天气好,太阳一出来,积雪飞快消融,“流息日”带来的异样正一点点抽离,事情一过,风平浪静,山海界又恢复一片祥和,欣欣向上的景象。 好像一切不好的事都没发生过。 谁也……不会在这么热闹的时候,记起那些死去的人。 就如同此时此刻,天门台上那块由圆台子组成的巨大场地上已经站了个人,他长得高大魁梧,头发编织成了辫子,再粗鲁地用手一拢,束成个狂野的高马尾,整个人有种落拓不羁的豪气。 他的前面,三道家主分身影像已经碎了两道。 只剩最后一道,他今日便能登顶,成为楚家新任少家主。 楚明姣走到哪都是众多眼神的聚集点,加上某种颇为尴尬的关系,有心看热闹的人早就在找她,见她真出现了,大多挑眉,神色微妙起来,就连那些原来被三少主这鬼神莫测的实力勾得心驰神往的人都嗫嚅着停下了声音。 “让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声线有点尖,听起来很冷漠,带着点风雨欲来的前兆,但她音质其实很甜美,这样一来,有种刻意恐吓人的感觉。 人群给她让开一条道。 看台上,各怀心思来观看的各派系长老们眼珠子也都转一圈,而后静观其变地往身后座椅上靠了靠,唯独离台子最近的那几位,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其中就包括楚听晚和楚小五。 相比于别家家主荒唐的情、史,楚滕荣在这方面算得上板正靠谱,他精力有限,实在没兴趣养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女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后院都非常清净。 楚明姣母亲在的时候,只有她一个家主夫人,她逝去后,楚滕荣再娶了一个,也就是楚听晚三兄妹的母亲。 也正因为没有后宅的尔虞我诈,从前楚家嫡系这五个都在一根绳上串着,关系其实不错,或许也是因为没什么好争的——毕竟楚家少家主之位早早就定了下来,那个人没有被深潭选中前太优秀了,他若是在,楚家后辈中没一个有脸走上这天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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