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腰间拿出早已失了味的香囊,握紧阖上双眸,“你说得对,她已经不在了。” “将军,君上与王后派人专门请你务必明日一早去参加太子的加冠礼,您作为太子的太傅照礼数是应该出席……” 塞渊看到脸上毫无波澜的黑崽,补充道:“若是将军不想去属下便帮您推脱了吧。” 塞渊知晓将军不喜这些场合,君后也不会强求于他的。黑崽摇头,“不必了,想必一切还未归置好,备车去王宫吧!” 这一转身就是一生。 一束强光将我拉到王宫,卯时一刻,寝殿内铜镜前,盛装的浅桑将银丝捋出来,吃痛地将其拔掉,身旁的侍女担心道:“娘娘!” “不碍事,就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刚说完话,身后的一双大手搭在她的肩膀,看向铜镜,我看出那人正是已经成为君上的姜奂。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 “你……你是?”浅桑疑惑道。 “怎么又忘了……” 姜奂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唇角扯起不自然的淡笑,附和道:“阿桑,明日是炎儿的加冠礼。” 浅桑一激灵地站起,对上他的视线,绽开笑容,“对,炎儿。灵犀,快点将我做好的萝卜糕装起来,阿奂与炎儿最喜欢我做的萝卜糕,他们看到的话一定高兴坏了!” 一旁的侍女便是灵犀,她对上王上的眼神,娘娘根本就没有去过御膳房做萝卜糕,看来应该是记忆出现了混乱。王上向她使眼色让她退下,她得令退下。 “阿桑,你看我是谁?” 双手发抖也要紧紧抓住她的双肩,浅桑微微吃痛,姜奂便即刻松了手,浅桑细看了半天,摇摇头。 那抹笑停驻在他的脸上,双手握拳又松开,不管要试多少次,都必须在这天将她唤醒,今日是他们儿子的加冠礼,她说过想要看到他为炎儿加冠,是清醒的时候。 “你是谁啊?” “我看你好熟悉啊,可就是想不起你是谁……” “没关系,还有许多时间供你想,炎儿的加冠礼要开始了,我带你出去吧!”说着便要拉着她的手,却被她甩袖摆脱。 “放肆!我的手只有阿奂可以牵……男女授受不亲,你想越界不成?”她瞠目狠狠地瞪了他,他没好气地收回自己的手,姜奂咽下辛酸,“我是怕你找不到地方。” “我家我找不到地方,你是在开玩笑吧?”眼前之人真是可笑,浅桑恨不得赶紧摆脱他去找自己的阿奂,出了寝宫,浅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走,是走左边还是右边呢?好像两边她都走过,可如今却死活记不起。 “那你前面带路!” 他很听话,乖乖走在前面。 王宫里的小道上,王上与娘娘一前一后,王上提着灯笼在前方为她探路。侍卫宫女见到她都要躬身行礼,从后宫一路上两人的身影在灯火的照耀下缓缓前行,雪漫漫飘落,落在前方为她带路男子素白的披风上,一路上都是雪路,她不由自主地便踏着他所遗留下的雪脚印,好像之前就这样过似的。 她抬伞仔细端详他的背影,总是那般似曾相识,只剩一层纸却怎么样也捅不破,好神秘的人。 这般大的雪也不知撑把伞,怜悯心作祟,她快速追上他,为他挡雪。那人停下,转身,回眸清淡一笑。雪落无声,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她竟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阿奂的身影,令她讶异的是,他们两个的身形与模样竟然完全重合,不过她看到的阿奂是还是少年时期的阿奂……她都生了银丝,阿奂又怎么不会老?她无言地伸出右手,姜奂知晓她的意思,毅然伸出左手,紧紧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我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浅桑微微抬头看向他,与之对视,莞尔一笑道:“阿奂!”似乎回到年少芳春心萌动的时候,容光焕发,晶亮的眼瞳都注意在他的身上。姜奂听到正确的答案后满意的扬起眉,欣慰一笑。 姜奂拿过伞,浅桑拿过灯笼,原本他们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一切都明晰,那便让一切都归回原位。 …… 这便是成人之后的浅桑,如愿同他携手共白首。偶尔的一时糊涂也能因为姜奂微末的细节想起一切,这便是深情所致。 月冷寒气逼人,飘着,漫漫不知何时可止的雪。一把伞,一盏灯,两个人,伴着微弱的光沉没于我的眼帘。我是局外人,这一幕却令我无比欣慰。场面一转,辰光已经出现,雪停日光出,皴裂的树干被寒风不断地侵袭,却丝毫没有要拔地而起倒下的模样。宫内祖庙绕着树,四面环合,河上结上一层薄冰,文武百官皆至此处,号角升起,太子炎步行一路向前,祭拜先祖。 黑崽在一旁站着,等太子炎祭拜完先祖走到踏面前,拜了三拜,黑崽微微颔首,这一生未曾有子便将自己的所有本领悉数都交给了太子。太子炎聪颖文武融会贯通,寘国今后定会更加强大。 “行冠礼——” 黑崽将手上捧着属于成年炎的太子官帽交给走上高台的姜奂与浅桑,三人点头微笑,浅桑看着姜奂亲手为他们的孩子戴上了属于他的成年之物。 “另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赐字焱,厥明告天!” 生炎儿前两日,姜奂在祖庙跪了两日,只求浅桑能够平安。幸得垂怜,母子平安,他这一生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只有浅桑一人,之前她焦虑自己肚子没有动静的时候,姜奂已有过继的想法。幸亏苍天不负,有了炎儿。 “君后圣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事后,王宫摆宴庆祝,浅桑急忙拦住要默默离开的黑崽,姜奂立于她的身旁。 “主人,留下吧!” “塞渊说你昨夜就一直在忙炎儿的事,至少喝杯热茶再走,不然你的身体吃不消!” “我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碧螺春,你试试?” 浅桑还是无法改变对黑崽的称谓,一直以主人称呼,他眼神黯然无光思忖片刻后应下。 “这是……” 黑崽空洞干涩的眼眶久违地泛起泪花,看着桌前的一株栀子花,抬首启唇道:“冬日的栀子?” “主人,这是我专门让人建了温室养着的,千株里唯有这一株可以存活。我知道你没有一刻不想沧笙,所以斗胆为你养一株留作念想……” “我们从未忘过沧笙姑娘,没有她我便不能同阿桑在一起,就不会有炎儿的出生。”姜奂搂着浅桑的肩,安慰着浅桑,希望她不要情绪激动,要忍住泪。 黑崽伸出手却停留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眼里尽是思念,哀叹道:“她会看到的。” “主人,我相信相爱的人终有一日会重逢的,她会看到的。” “对吧!沧笙!”浅桑朝着空旷的天唤道。 回应的只是一缕清淡的寒风,它吹走了栀子花的一瓣花瓣,飞向远方。 这便算作时无声的回应,浅桑视线定格在栀子花瓣消失的地方。 暗处的塞渊落寞一人,留下只有一副躯壳。嫁入逸国的第三年,便传来宜昌公主病逝的消息,那时候的塞渊虽然面色冷静,可不乏心恸。宜昌公主逝世的第三日,尸骨离奇消失,不用猜,就是塞渊闯进王宫将他的阿瑾带回了家,葬在了那根手杖的旁边。他望着葬着阿瑾的方向,似乎有预感马上就要与她团圆了,激动地绽开久而复得的笑。 不知又到了何处,风吹干了我脸颊的啼痕,却吹不尽不住眼眶里的红泪,我索性阖紧双眸,再次睁眼时月镜已然带我到了另一处地方,这里的装饰一切皆是那般的眼熟,是妖界大殿。 妖王宝座上的人早已经是长大后的焚月,他如愿以偿取代狐王邙洛,以野蛮征服了野蛮。宝座上的毛毯就是用狐狸毛所作,那成色我一见便知是煊素的毛皮,原来她的结局竟是被活剥成为焚月宝座上的装饰物。他脸上的稚气早已被现实给打磨殆尽,如今眼神中都是嗜血与权谋。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职,还是没有让他走上正轨,屠戮打压各族的做法其实与狐王邙洛当权时的做法是一样的,会被称为无道。 显而易见,他并未得到快乐,手里拿着还热乎的万花糕,浅尝一口后,看向底下的小妖,“味道不对,重新买!”说罢,将手里的万花糕扔向妖侍的脸上,口中的糕点全部吐出。 吓得屁滚尿流的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妖王大殿,阴晴不定的性格让他们吃不消,妖王易怒,一掌便能让他们消失,自从登上妖王之位后连日来下令让各地小妖买万花糕,一旦味道不对便会被呵斥一番。也不知万花糕对妖王有何意义,他们不敢深究害怕引火上身,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葬送在妖王手里。 大殿里最终只留下他一人,手中出现我曾经誊抄的心法口诀,他施法将其尽数焚毁。 “师父,正道还是不适合我啊!” “既然正道都不允许你的存在,那我凭什么要走正道?” “师父,此后我只为自己而活,若是你在的话定会为我欣慰吧!” 这之后,万花糕便成为妖界的一大禁忌,任何地方都不得出现此物。杏黄衣袍加身象征着他身份的高贵,再也不是那个随便可以被排挤的小蛇了。眉目间透着阴骘与蔑视,将之前打压过自己的妖类尽数封口。 阴暗的焚月还是未能改变分毫,换个方式来说,是我间接害了他,没能教好他。我以为他会改变,至少习得心法能净化邪恶的心神,没想到情况还要比之前恶劣。 后来析影还来劝过他,没想到也遭受到了打压,削去他法戒官一职,打入牢狱。妖界众人都称之为历任妖王中最不择手段、阴险狠毒的妖王。他为了追求无懈可击妖力已经达到忘我境地,怪不得他在四万年后不识得我。原来是将那段回忆封印了起来,以防被找到软肋,只有无情无义方可成就如今冷漠无情的妖王。 月镜将我带回侯府庭院,那里有张凉椅,菡萏芬清,盛夏蝉鸣,池塘碧清,静寂里吹着一股温热的夏风,凉椅还在摆动,上面的人却不在了。我的心坠了一下,不知为何我推开曾经住过的房间,屋内装饰从未变过,唯独四周都养着栀子花,而他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准确地说是已经与世长逝了。 我的黑崽,他就那样安详地离开,没有遗言。手旁独独留有那张狰狞鬼面具…… 月镜掩去光芒,无声的啼泣最为憋屈,抚姨轻声作安慰,低头朝我温声道:“好了,沧笙。已经过去了,如今得把握当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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